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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寒关内,俨然一个被高墙隔绝的独立世界。与外界的肃杀凛冽、风雪呼啸截然不同,关城依险峻山势而建,层叠错落。

除了密集的军营、高耸的望楼、冰冷的武库与粮仓,更有大片绵延的民坊、喧嚣的市集,以及纵横交错的街道。

这里居住着数以万计的军户、商户、匠户及其家眷,构成了一座功能齐全、在和平时期甚至称得上繁华的边塞雄城。

只是此刻,战争阴云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街上行人神色匆匆,面带隐忧,大多数商铺虽勉强开业,却也门庭冷落,透着几分萧条。

唯有粮秣行外排着长队,药材铺伙计忙得脚不沾地,铁匠铺里叮叮当当敲击声彻夜不息——一切与生存和战争相关的行当,都在超负荷运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与焦灼。

关城最核心处,原本属于北寒关守将的巍峨府邸,如今已成了两位皇子殿下的临时行辕。朱漆大门前甲士林立,戒备森严,无声地彰显着此地主人的尊贵与此刻局势的紧张。

府内,宽敞而暖意融融的议事厅内,上好的银骨炭在雕花铜盆中静静燃烧,散发出持久的温暖,驱散了从门窗缝隙顽强渗入的刺骨寒意。

大皇子洛宁端坐主位,并未身着铠甲,只穿了一袭玄青色常服,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发,看似随意,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雍容气度。

他纤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椅光滑的扶手,发出几不可闻的笃笃声,仿佛在应和着某种无声的韵律。

面色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锐利如淬火的寒刃,不动声色地扫视着下首几位北寒关核心将官,仿佛能轻易剖开他们恭敬表象下的每一丝心思,洞察所有言语中的真伪与权衡。

“殿下,” 一位头发已见花白、面容坚毅、眼神沉稳的老将军率先开口,声音洪亮而带着久经沙场的沧桑,他是北寒关副将,陈韬,在此镇守已逾三十年。

“关内粮草,经清点,尚可支撑全军三月之用。然,箭矢、尤其是破甲重箭,以及滚木、礌石、火油等守城耗材,此前应对蛮族小股骚扰,消耗甚巨,库存已捉襟见肘。”

“尤其是破甲弩箭,对蛮族那些身披重甲、悍不畏死的‘图勒勇士’效果最为显着,但如今库存已不足五千支,若蛮族大举攻城,恐难以为继。”

洛宁微微颔首,目光并未在陈韬身上过多停留,转而投向另一位面色冷峻、身形笔挺如枪的将领,此人负责关内军纪与治安:“李校尉,关内军心、民心,近日可有异动?有无骚乱迹象?”

那李校尉立刻拱手,声音如同金铁交击,干脆利落:“回禀大殿下,总体而言,军心尚算稳定,各营将士皆知此战关乎国运,不敢懈怠。只是……”

他略微停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昨日申时三刻,五殿下麾下的‘烈风军’一部,与原本负责西门防务的‘磐石营’,因换防交接的时辰与次序问题,发生了口角,继而引发小规模殴斗,双方各有数人鼻青脸肿,幸未动用兵刃。

冲突已被末将及时带人弹压下去,涉事军士均已收监,听候发落。”

洛宁眼中闪过一丝极淡、几乎无法捕捉的冷芒,如同冰湖下的暗流,但面上却瞬间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无奈与宽容的温和笑容:

“五弟性情刚直,麾下儿郎也多是血性贲张、勇猛无畏之士,长期困守关内,心中憋闷,些许摩擦冲突,倒也在所难免。陈将军,”

他再次看向陈韬,“稍后从我的份例用度里,拨出些酒肉,额外犒劳一下昨日冲突中双方受伤的军士,就说是本皇子的心意,望他们以大局为重,同心协力。至于军械补充之事……”

他略一沉吟,指尖在扶手上停顿,“我会即刻修书,阐明北寒关危局,以八百里加急直送兵部,严词催要。”

“此外,传我令谕,关内所有铁匠铺,即日起由军方统一征调、管辖,所有匠人按技艺高低编入军籍,停止一切民用订单,全力锻造箭簇、枪头、修补甲胄,所需工钱、物料,皆由府库按市价双倍给付,不得有误。”

“大殿下思虑周详,体恤下情,末将等佩服!” 几位将官齐声应道,心中稍安。

洛宁这番处置,既迅速安抚了可能激化的矛盾,又直指守城最关键的军械问题,手段老辣,恩威并施,确实展现出了与其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决断力。

就在厅内气氛稍缓之际,厅外廊下传来一阵沉重而杂乱、毫不掩饰的脚步声,伴随着如同炸雷般的粗豪骂声,由远及近:

“tmd!一群没卵子的蛮狗!就会躲在远处学娘们叫唤!有种真刀真枪跟你洛尘爷爷干一场!害得老子天天在这鸟不拉屎的城头上喝tm的穿堂风,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话音未落,议事厅那两扇厚重的楠木门被人从外面“哐当”一声推开,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与几片旋落的雪花。

五皇子洛尘那铁塔般魁梧雄壮的身影,如同半截黑塔般堵在了门口。

他依旧穿着那身耀眼的明光铠,甲叶上沾满了尚未融化的雪沫与尘土,脸上虬结的肌肉因愤怒而微微抽搐,浓密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那双虎目中燃烧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与不耐。

他看也没看端坐主位的洛宁,仿佛对方不存在一般,大步流星地走到旁边空着的太师椅前,一屁股重重坐下,那坚实的紫檀木椅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把抓起桌上那把精致的白瓷茶壶,也懒得找茶杯,直接仰头,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大口早已冰凉的茶水,粗大的喉结上下滚动,茶水顺着嘴角溢出,濡湿了他钢针般的短髯。

“五弟,” 洛宁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身为兄长与主帅的天然威仪,以及一丝恰到好处、不会立刻点燃火药桶的责备。

“城防重任在身,关乎数十万军民性命,岂可如此心浮气躁,擅离岗位?”

“急躁?NNd!老子这能叫急躁?!” 洛尘把喝空的茶壶往桌上重重一顿,发出刺耳的“哐当”声,震得桌面上其他茶具嗡嗡作响。

“大哥!你是没亲眼上去看看!那些该千刀万剐的蛮崽子!每天!就tm派那么几十个骑着瘦马、穿着破皮袄的废物,在关外一箭之地晃来晃去!扯着他们那破锣嗓子,什么难听骂什么!”

“缩头乌龟!没卵蛋的阉货!洛国小儿只配舔爷爷们的靴子……tNNd!祖宗十八代都让他们问候遍了!老子自打娘胎里出来,就没受过这种钻心窝子的窝囊气!”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站起来,蒲扇般的大手狠狠一拍桌面,震得连洛宁手边的茶杯都晃了晃,。

“军令!军令!要不是这狗屁军令如山压着,老子早就点齐麾下儿郎,打开城门冲杀出去,把那群只会嚼舌根的废物一个个剁成肉泥,脑袋砍下来挂在旗杆上风干!”

他胸脯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如同拉动的风箱,周身那股剽悍狂野的气息毫不收敛地扩散开来。

更引人注意的是,随着他情绪的剧烈波动,他识海深处,一股灼热、狂暴、带着污言秽语般精神污染气息的力量隐隐外泄——那是他的契约灵兽【山膏】的力量在躁动!

与洛尘此刻的暴怒完美契合,让厅内几位修为稍低的将官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心悸,甚至隐隐产生耳鸣与幻觉,仿佛有无数恶毒的诅咒在耳边低语。

洛宁仿佛完全没有受到这股诡异气息的影响,他缓缓端起自己手边那杯依旧温热的清茶,动作优雅地轻轻吹了吹水面上的浮沫,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方才放下茶杯。

目光平静地看向暴怒的洛尘,声音依旧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

“五弟,蛮族此等行径,粗鄙不堪,其用意,不过是稚童耍赖、泼妇骂街般的伎俩,目的就是要激怒于你,诱你出关,与他们在那片利于骑兵纵横的北境荒原上野战。”

“我军虽勇,将士用命,但失了关隘地利,与蛮族铁骑在旷野争锋,胜负之数,恐怕难料。坚守雄关,凭借这北寒天险,以逸待劳,挫其锐气,方是稳妥持重之上策。小不忍,则乱大谋。此等浅显道理,五弟莫非不明?”

他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语气平和,却字字如针,刺在洛尘最不耐受的“忍耐”二字上。

“忍?忍?忍!你们读书人就知道忍!” 洛尘猛地一挥手臂,手指几乎要戳到洛宁的鼻子,声若雷霆,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老子带兵打仗,讲究的就是一个狭路相逢勇者胜!就是一个痛快!这么憋憋屈屈地缩在城里,听着那群杂碎在外面拉屎撒尿,老子麾下儿郎的血性都要被磨光了!”

“士气?你看看现在关墙上那些兔崽子,还有几分嗷嗷叫往前冲的劲头?!都tm快成瘟鸡了!”

“血性,” 洛宁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虽然依旧不算响亮,却带着一股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过了洛尘的咆哮。

“并非体现在匹夫之勇、逞一时之快上!严明军纪,令行禁止,各司其职,协同防守如臂使指,让蛮族在这北寒关下撞得头破血流,尸骨成山,同样是男儿血性,是军人的荣耀!”

“五弟,你麾下‘烈风军’勇猛善战,为兄从不否认。然,军纪涣散,不服管束,亦是事实。昨日与‘磐石营’冲突便是一例。平日操练懈怠,骚扰百姓之事亦偶有发生。”

“若在战时,因这等内耗、违令而贻误战机,导致关隘有失,这滔天大罪,该当何罪?你我可担待得起?这身后万里江山、亿万黎民,又当如何?”

他这番话,不再留任何情面,看似在就事论事,探讨军纪,实则暗藏机锋,凌厉无比,直接将“烈风军”的纪律问题提升到了足以影响国战成败、关乎江山社稷存亡的高度。

洛尘的脸色瞬间由愤怒的涨红转为一种近乎狰狞的酱紫色,他额头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一双虎目死死瞪着洛宁,里面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喷涌出来,将对方焚烧殆尽。

他双拳紧握,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周身那股属于山膏的狂暴气息更加不稳定,灼热的精神污染让离得最近的李校尉都忍不住后退了半步,脸色发白。

“洛!宁!” 洛尘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充满了被羞辱和被触犯逆鳞的暴怒。

“你tm什么意思?!你敢说老子不会带兵?!‘烈风军’跟着老子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砍下的蛮子脑袋能堆成山!砍下的叛贼首级比你书房里那些破书卷还多!你tm敢质疑老子?!质疑‘烈风军’?!”

眼看冲突即将彻底升级,如同火药桶被点燃了引线,厅内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几位将官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屏住了,冷汗悄然浸湿了内衫,目光低垂,不敢与任何一位皇子对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洛宁却忽然笑了。那笑容并非冷笑,也非讥讽,而是一种带着些许无奈、仿佛长辈看着不懂事晚辈的、温和依旧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番疾言厉色的指责从未发生过。

他轻轻摆了摆手,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妥协:“五弟,你误会了。为兄绝非质疑‘烈风军’百战悍勇,更非质疑五弟你统兵之能。”

“只是提醒,大战在即,强敌环伺,关内数十万军民的生死存亡系于你我之手,内部团结,令行禁止,至关重要,容不得半点沙子和内耗。”

他话锋一转,仿佛做出了重大让步:“这样吧,既然五弟认为西门防务至关重要,关乎士气。那么,从即日起,西门及相连左右各两百步城墙的防务,依旧由五弟全权负责,一应调度,皆由五弟决断。”

“如何应对关外蛮族每日的挑衅辱骂,也由五弟自行斟酌处置。为兄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不得违令出关’。除此之外,五弟可便宜行事。为兄相信,以五弟之能,定能妥善处理,既保关隘无虞,亦能提振我军士气。”

他这一手以退为进,看似赋予了洛尘极大的自主权,实则精妙无比地将洛尘架在了熊熊燃烧的火堆之上。

若洛尘无法有效处理蛮族持续不断的挑衅,导致西门军心进一步浮动、士气低落,那便是他洛尘无能,坐实了洛宁之前关于他“有勇无谋、不善治军”的潜在指责。

倘若他洛尘被愤怒冲昏头脑,哪怕只是派出一支小队出关追击,便是公然违抗洛宁“不得出关”的明确军令,洛宁便可名正言顺地以违抗军令、破坏大局之罪拿捏他,甚至上奏朝廷,剥夺其兵权!

洛尘虽然性情粗豪,惯于直来直去,但能在残酷的皇室倾轧和军中站稳脚跟,也绝非纯粹的蠢笨之辈。

他死死盯着洛宁那张看似温和无害、实则深不见底的脸,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议事厅内清晰可闻。

半晌,他才从几乎咬碎的牙关中,一字一顿地挤出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血沫:“好!好!好!洛宁!老子就守!给!你!看!tNNd!我们走!”

最后三个字是冲着他带来的几名亲卫吼的。说完,他不再看洛宁一眼,猛地转身,厚重的战靴裹挟着怒火,咚咚咚地踩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每一步都仿佛要将地砖踏裂,带着一阵寒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议事厅。

看着洛尘那怒气冲天、几乎要爆炸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洛宁眼中那最后一抹伪装出的温和,如同阳光下的残雪,瞬间消融殆尽,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与精确如棋手般的算计。

他缓缓踱步到雕花的窗棂前,负手而立,望着窗外阴沉沉、仿佛随时会压下来的天空,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洛尘麾下“烈风军”营区特有的、带着桀骜不驯气息的操练喧哗声。

轻轻摩挲着右手拇指上一枚看似朴素无华、却内蕴灵光的墨玉扳指,神识沉入识海深处。那里,一道蕴含着云雷之威、仿佛能翻江倒海的古老意识——【蟠龙】,似乎被外界的暗流所触动,微微波动了一下

“我的好五弟啊……”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复杂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兄弟之情,只有棋手审视棋子的淡漠与算计,“你的‘血性’,可千万别让为兄……失望才好。”

……

接下来的几日,北寒关内的气氛,并未因洛宁的“放权”而缓和,反而愈发微妙、紧绷,如同不断拧紧的发条。

洛尘果然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西门的防务中。他增派了双倍的岗哨和巡逻队,甚至亲自披甲持刃,日夜在城头巡视,吃住几乎都在城楼之上。

关外,蛮族那些轻骑兵的辱骂挑衅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污言秽语层出不穷,极尽羞辱之能事,甚至开始编造各种荒诞不堪、侮辱洛尘个人及其麾下“烈风军”的粗鄙段子,用生硬的洛语反复叫骂。

“洛尘小儿,听闻你母妃出身低贱,是给你父皇洗脚才得了宠幸!”

“烈风军?一群没吃饱饭的痨病鬼罢了,爷爷们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们!”

“缩在城里当乌龟,不如把你老婆闺女送出来,给爷爷们暖暖被窝!哈哈!”

这些恶毒的声音顺着寒风,清晰地飘上城头,钻进每一个守城士兵的耳朵里。

洛尘气得目眦欲裂,几次三番“噌”地拔出腰间的佩刀,雪亮的刀锋指向关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想要下令打开城门,冲杀出去。

“将军!不可啊!大皇子有令,不得出关!” 身旁的副将、参军们总是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抱住他的胳膊,或跪地苦劝。

“tmd!放开老子!老子要宰了那群杂碎!”

“将军!小不忍则乱大谋!蛮族巴不得我们出去野战啊!那是他们的圈套!”

“圈套!圈套!老子知道是圈套!可老子咽不下这口气!啊——!”

他愤怒的咆哮声时常响彻西门城楼,却又在一次次的强行忍耐中,化作更深的憋屈与狂躁。

他识海中的山膏之力,随着他情绪的剧烈起伏而愈发活跃,那股【秽言火瘴】甚至开始无形中影响周围士兵,使得西门守军的情绪也普遍变得急躁易怒,与友军发生口角的频率明显增加。

与此同时,一些如同毒蔓般的流言,开始在关内各个角落,尤其是在“烈风军”和原本北寒关守军之间,悄无声息地滋生、蔓延。这些流言来源模糊,却传播迅速,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听说了吗?大皇子觉得五殿下太过莽撞,不堪大用,已经暗中八百里加急,上书朝廷,弹劾五殿下,请求陛下临阵换将呢!”

“岂止是弹劾!我还听说,大皇子认为咱们‘烈风军’军纪败坏,是关内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打算等打退了蛮子,就找个由头,把咱们彻底拆散,分编到其他各营去,老兵遣散,新兵充边!”

“真的假的?这……这不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吗?”

“谁知道呢……上面那些大人物斗法,咱们这些当兵吃粮的,还不是说弃就弃了……”

这些流言蜚语,如同带着倒刺的鞭子,不断抽打着“烈风军”将士本就因困守而烦躁的神经。

洛尘麾下那些对他忠心耿耿、同样脾气火爆的将领,闻之更是义愤填膺,对洛宁的不满与敌意与日俱增。

而原本一些中立的、属于北寒关原本体系的军官和士兵,也开始人心浮动,暗自观察着风向,生怕被卷入两位皇子的争斗漩涡,成了无辜的牺牲品。

洛尘本人,虽然打心眼里不信洛宁敢在战事紧张之时,直接动手拆解他经营多年的“烈风军”根本,但麾下军心因此等谣言而浮动,士气受到严重影响,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让他更加焦头烂额,对洛宁那种“笑面虎”式的做派,怨气与警惕性都攀升到了顶点。

反观洛宁,则始终稳坐钓鱼台。他每日里依旧按部就班地处理军务,批阅文书,巡视关防,召集幕僚推演战局。

对于关内流传的那些于他不利,或看似中立的谣言,他既不公开辟谣,也不出面否认,态度暧昧,令人捉摸不透。

偶尔,他还会在公开场合,特意嘉奖一些“烈风军”中表现“遵纪守法”、“顾全大局”的基层军官,赏赐些酒肉银钱,更是让洛尘及其心腹觉得他是在处心积虑地分化、拉拢,挖“烈风军”的墙角。

这一日,午后,雪暂歇,天色依旧阴沉。洛宁正在书房内,对着一幅巨大的北境及周边地域的军事舆图凝神思索,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推演着蛮族可能的进军路线与己方的应对策略。

一名穿着普通亲兵服饰、面容平凡无奇的心腹悄然无声地走入,躬身在他耳边低语了数句。

洛宁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舆图上一个名为“黑风隘”的险要之处,仿佛在评估其战略价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即吩咐道:“知道了。不必打草惊蛇,继续盯着,摸清他们传递消息的渠道和接头人。另外……”

他顿了顿,指尖在黑风隘上轻轻一点,“让我们的人,也适时地……再加点料进去。就说,五皇子因不满军令束缚,深感屈才,已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意,甚至暗中与某些边镇将领有所联络。”

那心腹闻言,心中猛地一凛,头皮有些发麻。这后加的流言,已近乎于暗示洛尘有拥兵自重、图谋不轨之心,其恶毒程度远超之前!他不敢多问,连忙将头埋得更低,恭声应道:“是,殿下!属下明白!”

……

就在北寒关内,两位皇子各怀鬼胎,互相倾轧,权谋的暗流汹涌澎湃,几乎要将这座雄关从内部撕裂之际。

流云古道的出口处,寒风卷着细碎如盐的雪沫,发出呜呜的尖啸,无情地扑打在人的脸上、身上,带来一种仿佛能冻结血液的刺骨凉意。

欧阳墨殇一行人,历经数日跋涉,终于走出了这条蜿蜒曲折、隐藏于崇山峻岭之间的古老路径。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不再是被群山束缚的狭窄视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辽阔、荒凉、一望无际的灰褐色平原,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而在那天地相接的模糊之处,一座巍峨、雄伟、如同沉睡的黑色巨兽般的庞大阴影,巍然矗立,那便是北境屏障——北寒关。

只是距离尚远,在弥漫的寒雾与飞雪中,关墙的细节模糊不清,唯有那磅礴的轮廓,带给人心灵沉重的压迫感。

而天空中,不知从何时开始,已悄然飘起了雪花。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如同迷路的、纯洁无瑕的精灵,在空中漫无目的地打着旋儿,悄无声息地落下,触地即融,了无痕迹。

但很快,仿佛积蓄已久,雪势骤然变大,变得密集。

纷纷扬扬,漫天飞舞,不再是零星的精灵,而是如同被撕裂的、无尽的云絮,又似无数仓皇失措的玉色蝴蝶,从低沉得仿佛触手可及的灰蒙蒙天幕中,无声地、却又铺天盖地地倾泻而下。

视野迅速变得模糊、混沌,远处的山峦、荒原,以及那座雄关的轮廓,都渐渐被笼罩在一片无边无际、旋转飞舞的纯白之中。

脚下的土地,那裸露的岩石和枯萎的草根,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便被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却异常执拗的银白。

欧阳墨殇停下脚步,微微仰起头,任由那些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眉梢、脸颊。

他伸出略显苍白却稳定的手,一片格外完整的、呈现完美六角棱形的雪花,悠悠然地飘落在他微温的掌心,带来一丝瞬间的、极致的冰凉,旋即融化,只留下一滴微小的、晶莹的水珠,仿佛一颗凝固的泪。

他抬起头,望向这突如其来、却又仿佛冥冥中早已注定的天地之变,感受着空气中那愈发凛冽、几乎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寒意,轻轻呵出一口长长的、乳白色的雾气,那雾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扩散、消散。

“北境的天气……变得好快。”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几乎刚一出口,便被更加猛烈呼啸的风雪声所吞没、掩盖。

身后的玉琳琅,拢了拢身上那件由光华自然凝结而成、飘逸如仙的衣裙,裙袂在风雪中微微拂动,她那双纯净的琥珀色眼眸,带着几分新奇与探究,静静地打量着这个瞬间被银装素裹、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的陌生世界。

一旁的循光与梦影,则不约而同地微微蹙起了秀眉,她们一个亲近水流,一个化身流风,对于这种极致、干燥的严寒,似乎从本能上并不特别喜欢,周身隐隐有灵光流转,抵御着酷寒的侵袭。

雪,越下越紧,越下越猛。

仿佛一位冷酷无情的画家,正挥舞着巨大的画笔,用最纯粹的白色颜料,肆意地涂抹着天地间的一切。

想要将这世间所有的污秽、纷争、阴谋与杀戮,都暂时性地、彻底地掩埋在这片浩瀚无垠的、令人窒息的纯净之下。

然而,站在风雪中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清晰地知道,这看似能够掩盖一切的寂静雪幕之后。

北寒关内那暗流汹涌的权力博弈,关外蛮族磨刀霍霍的嗜血杀机,以及那冥冥中牵引着命运丝线的巨大漩涡。

非但不会因这场大雪而平息,反而只会在这片纯白的掩盖下,更加汹涌,更加酷烈,更加……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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