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09-05
“荒唐!真是荒唐!简直荒唐透顶!”沈藏锋若只是公然以卫家孙婿自居,倒也不是不能挽回,横竖他的婚事是沈宣说了算的,大不了更得罪些卫家,横竖退亲总归要得罪卫家的――可“戮胡”剑都以沈宣的名义送给卫长嬴了,凤州和帝都千里迢迢的,即使明知道沈藏锋捏造谎言,但一时三刻不能证明他胡说,卫家也不是能随意轻慢的门第。沈宙再怎么不要脸,也不可能在看起来兄长已经赞成侄子的婚事的情况下再说什么退亲――
何况沈藏锋比沈宙晚到,以沈宙对这个侄子的了解,即使自己豁出去,继续硬着头皮退亲,沈藏锋估计会立刻表示沈宣又改变了主意,所以派他追了上来……所以说这小子比自己晚一步到决计不是没追上,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问题是沈宙知道他这番盘算却没法子――难道还能对卫家说,咱们沈家确实决定要退亲了,我就是奉了兄嫂之命专门来要回那块腻叶蟠花佩的,只是沈藏锋这小子不同意,如今他胆大包天,偷了他父亲的剑来送未婚妻,故意造成沈家不打算退亲的假相,你们若是不相信,可以派人到帝都去和我兄长嫂子核实?
……瑞羽堂即使暂时衰微了些,总归还是海内六阀之一!
别说沈宙,就是沈宣在这儿也不敢这样欺负卫家!本来卫长嬴臂上守宫砂未失,这种情况下退亲就有点理亏了。沈藏锋这么一手,除非打算和卫家结上至少几代仇,不然……反正沈宙觉得,目前这情况让他再去说退亲,他还没厚颜到那样的地步。
心中狂吐鲜血的沈宙魂不守舍的用担心侄子身体的借口敷衍了卫焕,赶到卫家替他们叔侄预备的院子来等候。
沈藏锋沐浴毕,更了衣,才出浴房,沈宙就气急败坏的迎上去,抬腿就是一脚,将他踹了一个踉跄,大发雷霆,“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你父亲母亲都已经决定让我来退亲了,你这样赶过来,把‘戮胡’剑以你父亲的名义赠给卫家小姐是什么意思?!啊!”
“叔父此刻生气,实在不智。”沈藏锋被他踹了,也不以为意,重新站稳之后,正色道,“叔父可想过眼下局势?”
“嗯?”沈宙一皱眉,倒是即刻敛了怒火。
――沈家本宗嫡支子嗣非常昌盛,光是太傅沈宣一人,连嫡带庶,就有六位公子,加上沈宙膝下,统共有八位公子,其中四位都是嫡子。沈家、刘家因为长年与狄戎交战,不容疏忽,是以不像卫家这几家一样,阀主之位都是一脉传承,除非阀主无子。
西凉沈氏与东胡刘氏的规矩一直都是:但凡本宗子弟,不拘嫡庶亲疏,只要才压众人,都有可能继承阀主之位。比如说东胡刘氏如今大力栽培的刘希寻根本就不是本宗子弟,但因为其本色的出色,刘氏仍旧将他视作下任阀主的人选来教诲支持。
而沈藏锋虽然是这一代的嫡子之一,然而排行只在三。他上头有作为嫡长子的大哥以及庶次子的二哥,俱是年未束发就被送到西凉与狄人交战,沙场上一刀一枪拼杀磨砺出来公认的骁勇善战。
底下的弟弟们,也很有几个被赞为机敏聪慧、好学上进。论起来沈藏锋一直待在帝都,从未去过西凉,沙场拼杀的能耐尚且不得而知。御前演武则因为点到即止以及不能扫了圣上兴致、以及皇家的种种忌讳讲究,不可能发挥出全力,在身手上得到的认可虽然稳压刘希寻,却远不及两个兄长。
至于兵法,御前奏对……如今的圣上是出了名的赏罚随心,再说纸上谈兵么,怎么能和真正上了战场比?就连文之一道,他至今也没写出过什么传唱一时的文章――在这点上,沈藏锋还不如他那小小年纪就有了女神童之名的小侄女沈舒颜……
他年未加冠就得到族中内定为下任阀主,并不是他处处强于兄弟,而是因为两点远超兄弟族人:一个是器量宽宏;二是大局上的眼力。
就连年近半百的沈宙,早在沈藏锋束发之际,就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于局势的判断与预测,远不及这侄子。
如今听沈藏锋这样一说,沈宙顿时冷静下来,也不对侄子打骂了,与他一起在窗边两席上坐下……之前沈宙就已将下人打发出去,既是免得沈藏锋被人看见挨打。到底这么大的侄子了,又被族中寄予厚望,即使只有心腹看见也是尴尬,也是在外头看着点,别叫卫家听了壁脚去。
叔侄落坐,沈宙郑重的问:“可是近几日局势有变,所以大哥才改了主意,让你继续娶卫家女?”
这一刻,沈宙有点愧疚,心想“戮胡”剑乃是大哥沈宣珍爱之物,连自己这个唯一的手足都不愿意给,沈藏锋虽然偶有不受长辈约束的行为,但那都是少数,“戮胡”这样的长辈爱物,这侄子又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怎会去乱动?
别是自己才离开帝都,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局势突变,如今却又需要与卫家继续联姻了罢?只是这卫家女即使清白尚存,名誉却已毁于一旦,实在太委屈了沈藏锋――也难怪大哥会舍出“戮胡”来,助这未来儿媳化丑为美,扭转舆论趋向。
毕竟“戮胡”再得沈宣珍爱,无论如何也不能和沈藏锋比的。
然而……
沈藏锋轻咳了一声,指了指自己腰间,道:“叔父不知,因父亲不允侄儿前来凤州,是以侄儿进宫之际,向圣上求了假、借了两匹御马,直接上了路。因离都仓促,身上银钱未足,还把随身玉佩当在京畿,才凑够了仪程。又担心父亲会派‘棘篱’中人前来缉拿,一路餐风露宿,轻易不入驿站……是以帝都近来如何,侄儿也不知道!”
沈宙脸色一变,喝道:“那你说的局势……?”
“侄儿的意思是,如今婚约继续已成定局,叔父再生气也是枉然,现下便是打死侄儿,也不可能……”沈藏锋话说到这儿,沈宙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怒不可遏的挽起袖子,将骨骼捏得噼啪作响――不是他这个做叔父的不疼侄儿,这样的侄儿……这样的侄儿能不打么!
只可惜,关键时刻,外头小厮隔着窗请示:“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来了,道是三公子一路辛劳,又淋了雨,所以特送了驱寒的酒来。”
沈宙铁青着脸,在沈藏锋庆幸的目光中收回就差一寸便能砸到这小子头上的拳头,飞快的整理了一下衣袍,郁闷的道:“是那位陈嬷嬷?快请!”
片刻后,陈如瓶亲自挎着食盒进了门,笑着与两人见了礼,递上食盒,先问了沈藏锋身子如何,可需要请大夫看看,沈藏锋自然是客气的谢绝了。陈如瓶并不多停留,转达了宋老夫人的问候关切,以及晚间卫焕将亲自设宴为他们洗尘,便告辞而去――
被这么一打岔,陈如瓶言笑晏晏的询问之际又手脚利落的把酒菜布在他们叔侄之间的几案上,还替他们各斟了一盏酒。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和陈如瓶客套下来又对着面前一片酒菜,沈宙也没了心思动手,冷着脸道:“先喝两盏驱一驱寒气罢。”
沈藏锋笑着让他先动,沈宙随手拿起自己面前的酒盏呷了一口,眼一眯,哼道:“好小子,你今儿把卫家这两位哄得真是高兴了,这霜琅酿因着方子繁琐用料挑剔,一直产出不多,后来索性连方子都失传了。如今各家所藏也是寥寥无几,均是视同珍宝,连你父亲也只有极高兴时才会斟上一盏细品,现下不过是给你驱寒气,卫家竟就拿了一壶出来!”
“叔父若是喜欢,侄儿就用这一盏,这一壶全归叔父如何?”沈藏锋听了笑笑,道。
沈宙哼了一声,又呷了一口,忽然道:“你父亲既然连凤州都不许你来,‘戮胡’剑你是怎么从他书房里弄出来的?纵然你把他人骗了出去,守门的人也不会让你拿走的罢?”
“戮胡”是一柄长剑,即使穿着宽大的衣袍也不可能藏得住――要不然沈宙打“戮胡”的主意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奈何沈宣一直不肯给。沈宙虽然在外头有着貌似粗豪却行事稳重的评价,也有一把年岁了,但对着嫡亲兄长,也不是没动过歪脑筋。可这剑一直放在书房之中,自有“棘篱”看守,想偷走顺走都不可能。
而沈藏锋却轻轻松松把它弄到手不说,带着它一路跑到凤州,还打着沈宣的名义把它送给了自己的未婚妻……
静下心来,沈宙最惦记的就是这个问题了――老子惦记这么多年都没得手,这小子是怎么做到的?
“侄儿请了藏凝和舒颜帮忙。”沈藏锋眼中露出一抹笑意,轻咳道,“藏凝把舒颜新写的一首诗谱了曲,趁着父亲不忙的时候,与舒颜一起赖到书房里去弹与了父亲听。”
沈宙皱眉道:“然后把剑藏在琴下带出来?这不对罢!大哥既在书房里,怎会没有发现?”
“侄儿事先请人照着‘戮胡’的模样打了一样的剑把、剑鞘及剑穗,让藏凝放在琴下带进去……藏凝哪儿会谱曲?更不要说她琴技比谱曲的技艺更不堪了,父亲听得头疼万分又不忍心说她,只能看着公文分神,父亲看公文时,这剑恰好在父亲身后,藏凝趁机让舒颜代她弹几下,自己站起身去换了,于是……”
沈宙面无表情道:“书房里的书童呢?”
“舒颜说她只想让父亲先听,硬把父亲的书童赶出去了。”沈藏锋摸了摸下巴,笑着道,“父亲对她们向来宠爱,这些小事自不会计较。”
“……”于是这不省心的侄子非但设计偷取父亲心爱的宝剑,甚至还把才十三岁的胞妹沈藏凝与年方三岁的侄女沈舒颜也拖下了水?!照他这么说,难道沈宣到现在都没发现……他那心爱的“戮胡”已经被自己的几个不孝子女调了包?
沈宙承认为了这柄剑他动过不止一次歪脑筋,每一次都觉得自己大失阀阅子弟的风范。可他再无耻也没想到把主意打到一个十三一个三岁的小侄女甚至是侄孙女头上去……话说沈藏锋得了剑,就进宫去向圣上告假与借马,靠着当掉玉佩一路赶到凤州,却不知道这帮着他盗剑的侄女与侄孙女如今怎么样了……
他想了半晌自叹不如,恨恨的端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沈藏锋许是看出叔父的郁闷,又解释道:“原本我打算一人设法,然而在外头把代替真正的‘戮胡’的空鞘打好后拿回家,恰好被她们看见了。藏凝顽皮,一定要凑热闹,我若不叫她们去,她就要去母亲跟前揭发我,所以……”
我待侄女和侄孙女也不差罢?沈宙忽然觉得更悲愤了……
悲愤的叔父有点恶向胆边生,于是沈宙冷哼了一声,冷冷的道:“好了,那现在来说说,你为何非要娶这声名狼狈的卫家女?这女孩子如今确实有几分颜色,可你也只在她襁褓里时见过一回罢?别告诉我十几年前襁褓里一见你能记到现在!再说你若喜欢美貌的女子,家里会少了你的么!
见沈藏锋但笑不语,沈宙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宫里的消息已经确定,今年除夕赐宴,宴上演武,前三名之人均可得破格提拔、赴军中效力!虽然有三个名额,然而第一的赏赐与好处却远远超过二、三名,现下刘家想方设法的助刘希寻夺魁,你不在帝都好好的预备这次演武,反而跑到凤州来阻止退亲――你要知道瑞羽堂这些年来因为卫公的致仕一直在衰微,虽然卫公还在,然而……”
究竟现在还在卫家,即使有心腹守在外头,沈宙还是觉得说太多卫家坏话不合宜,便打住话头,一字字问,“你执意要娶这卫氏女,究竟是什么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