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名唤李归离。”李归离压下眸中暗暗浮起的几分触动，又问，“不知在下又该如何称呼您？”
这面前这年轻的男子，自是不曾发觉李归离眼尾几分微弱的红意。
他只是礼貌地笑笑，而后道出了那个另李归离无比熟悉的名字：“李侠士您客气了，我姓雷，唤我做言三便是了。”
“雷兄弟。”李归离礼貌地点了点头。
现下的李归离面对这雷言三，虽是一片礼貌而陌生的模样，可曾经，雷言三却是连江最衷心耿耿的属下之一。七年前，那时的雷言三不过十九岁，却是甘愿与连江一同赴死，于另位属下一起分其它路引开追兵，最终甩开了追兵，幸运活了下来。
可与连江一起的阿吉，却是没有这般幸运了。
多年后重新见到雷言三，说不感慨是不可能的，然这些情绪，却也只能暗暗地埋在心底。感慨之余，更多的是为他而感到高兴，且瞧见村子里的众人都生活安稳，李归离亦是感到安心。
“父亲，我同你说，这李叔叔可厉害了！”小月兴致勃勃地拉着父亲，说着认识李归离的经过，“李叔叔他给我买了芝麻糖吃，然后还咻的一下带我飞上屋顶……”
雷言三耐心而宠溺地听着小月滔滔不绝地说着，而小月的母亲将进城购置的东西放进了屋中，又为李归离泡了茶，而后去厨房生火做起了饭。
李归离在一旁坐着喝茶，目光柔和地瞧着着温馨的一幕，不免陷入了回忆中。
那时的雷言三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
每每回到山寨时，总要多走半圈，绕个远路，路过那个门前有颗枣树的屋子前，不时往门内瞧去，想要瞧见某个令他魂不守舍的身影。
是了，这个姑娘便是小月的母亲，冯杏儿。
在邻水县瞧见她的第一眼，李归离便已认出了她。虽冯杏儿已为人母，不是他记忆中那个青涩的少女模样，他却是十分确定。
犹记得当初他手下的那些家伙，每次开怀畅饮之后，便总爱逗弄尚且年少的雷言三，直调笑他是个胆小的愣头青，连喜欢哪个姑娘都不敢上前交谈，只晓得傻乎乎地借着绕远路的功夫，在门外慌慌张张地瞧上几眼。
每每这时，涨红脸的的雷言三只是硬着头皮反驳：“寨主大事未成，我怎好只顾儿女私情，谈情说爱呢？”
可那些酒意上头的大哥们可不饶他，又是回嘴道：“这有啥耽误的？大事归大事，成家也别落下呀！你瞧瞧你叶大哥，虽比你大八岁而已，可孩子都仨了！”
“咳咳咳……”听完这话，雷言三更是红了脸，喃喃自语，微不可闻，“这……我哪里能同他比，追求根本不相同……”
好在到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连江总是制止了众人的玩笑，帮雷言三说话：“好了好了，都别再开言三的玩笑了，他年岁还小，这些事再过两年也不急。”
雷言三垂眸不语，只是在心底暗暗想着，他既是下定决心与寨主一同完成复仇大业，自也是有赴死的那一日。尽管不知这日何时来，又是否真有这一日，却好过早早表明了心意，却或许要徒留遗憾，耽误人家姑娘。
于是，此事便一直拖着，直到一切尘埃落定，他侥幸活着，这才鼓起勇气。
而他并非一厢情愿，在他鼓起勇气之时，一切都水到渠成。
早在当初，冯杏儿便注意到这个时常从她门前走过的青涩少年，久而久之，她便习惯了他的经过，亦逐渐开始期待他刻意的路过。
从久远的记忆中回过神来，李归离正见雷言三欲去厨房给冯杏儿帮忙，站起身同他抱歉一笑，说了两句，又嘱咐小月好好陪客人，这才转身去了厨房。
阵阵香味飘在院中，馋的小月直流口水，支着脑袋猜测着今晚做的是什么好吃的。
李归离伸手捏了捏小月的脸，露出几分罕见慈爱之色。他的目光落在这座小院，又落在院外的大半个村子，又似乎落在遥远的方向，无法触摸的天际。
这个再过几年便要到不惑之年的男子，瞧着却仍是十分年轻，与刚重获新生时的他相差无几。
虽是孑然一身，却自由恣意，犹如白马少年郎。
而此时此刻，却是他人生之中，少有的温馨时刻。
在这个尽是故人村中又待了一日，李归离终又负上长剑，与小月一家挥手道别，踏上前方未知的路程。
离开的途中，李归离难免回想起，昨日小月拉着他在村中四处探索之时，悄悄告诉他的一个秘密。她说父亲与村中其他大人，每到某个日子便要摸黑早起，去后山某处，却从来对此闭口不言，行事亦是谨慎。
而她问起之时，父母总说是为了祭奠山神。
小月到底年幼好奇，又一直记着这事儿，而今碰见李归离这般人物，到底是按耐不住那欲要探索的心思，抓着他的袖子又露出那惹人怜爱的模样，直说着想瞧瞧这山神是个什么模样。
李归离点了点头，并未拒绝，只是虽知方向，却到底不晓得具体的路线，故而也只能碰碰运气罢了。
在山中凭着直觉走了好一段路，顺着前人踏出的隐蔽痕迹，终在一棵茂盛的树下，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坟冢。
上头写着：故人连三水之墓，北山众人立。
李归离的眼皮颤了颤，怔愣许久，又缓缓俯下身，指尖有些感怀地触上碑文。他明白，这是曾经的北阴山山寨众人为死去的连江所立的衣冠冢。
“……李叔叔，这上面写的什么呀？”小月见李归离沉默不语，又不解地瞧着面前寻常的坟冢，问道，“这儿哪有父亲说的山神，不会就是这个罢？”
回过神来，李归离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暗暗地长叹了一口气。
“想来是的罢。”他摸了摸小月的头，淡淡道。
“啊……那好罢。”小月撅起嘴，难免对今日探索的结果有些失望。
人留下的足迹，日长月久，终究风过而无痕。谁能想到，曾经的皇亲贵胄，或身陨与乱世之中，或死于行刑台上，或纵身于深谷……世间一切，终没有什么永痕一说，皆是因果循环，代代不息。李归离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衣冠冢，复杂的神色转而消逝，彻底道别。
终有一日，这个小小的坟冢，亦会在风雨的侵蚀之下，变的了无痕迹，而这世间，亦会重复着无数的恩怨情仇。
“小月，我们可得与事先说好的一般，对此事保密，可还记得？”
“放心罢李叔叔，我保证这是只属于咱俩的小秘密！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是小狗！”
“……好。今后你要平平安安长大，过得幸福。”
“嗯！一定会的！那……李叔叔，以后你还会回来看小月吗？”
“也许罢。”
“没关系，你要是不回来看我，那我长大了便去找你不就好啦！”小月提起胸膛，信誓旦旦道，“我长大了呀，也要像你一样，成为一个武功高强的大侠，锄强扶弱，无所不能，呵哈！……哎呦！吓死我了，差点摔了！”
李归离提着小月，压不住嘴角的笑意。
“好，我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