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6章 毫无意义
“你笑什么？”
陈三爷清了清嗓子：“套用一下你刚才的逻辑，我这个年纪如果是你大叔，那么云步婵就是我大姨，云步婵和我的年龄差正好是你我的年龄差，你都不喜欢大叔，我能喜欢大姨？”
“这可不一定，万一你不想努力呢？”
“我既便不想努力，我也家有贤妻，犯不着找个长辈。”
“咯咯咯咯。”九姑娘一阵爽笑。
忽而眼神灵动：“陈三爷，如果这次你够顺利回到中国，你作何打算？”
陈三爷思忖片刻：“退出江湖。”
“啊？你还年轻，你才多大啊？你战无不胜！”
陈三爷指了指自己的一头白发：“看到没？这就是结果。而这，只是表象，我身心俱疲，如果我现在死了，我这一辈子就是苦难的一生。”
“从没幸福过？”
陈三爷想了想，目光茫然：“偶尔吧。”
“如果生活让你再来了一次，你会不会走这条路？”
陈三爷摇摇头：“不会。我会老老实实待在杂技团。我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我母亲离开我的时间太早了，如果母亲能够再陪我多走一段时间，我的人生或许是另一个样子。你知道母亲的最大作用是什么吗？”
“什么？”
“是扶正。扶正我走歪的人生。用山东话讲，就是‘相’着你，当你要出错时，母亲会及时提醒你，当你要跌倒时，会揪你一把。有娘的孩子像个宝，没娘的孩子像根草，母亲走后，我就成了性子不羁的人，没人管，没人教。”
“后来你不是进了大流杂技团吗？不是有师父和师姐吗？”
陈三爷点点头：“是。师父和师姐对我很好，可是丧母的空白，始终无法填补，所以我叛逆，无法无天，连封信都没留，我就从杂技团跑出来，一别十年，混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有遗憾？”
“已经不能用‘遗憾’这两个字概括了，应该说是‘毁灭’。毁灭了自己，毁灭了身边的人。我今天遭受的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怨不得别人。”
九姑娘想了想，道：“我以前不了解你，我一直以为赌神就是光芒四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没想到你这么多感悟，这么细腻。”
陈三爷怅然一笑：“作为过来人，作为这一行的前辈，我给你个忠告：早点金盆洗手，越早越好，否则，当你想回头时，已经没机会了。越早抽身，越抽得开，越晚，越不行，就像深陷泥潭，越挣扎越下陷。”
“这就是你十年赌徒的总结？”
“不到十年，我民国十七年第一次参赌，到现在也就六七年，你看我现在这个德性，眼里没光了，头发也白了，身边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我最后不是过劳死，就是被仇家杀死，这是肯定的。我自己都能看到未来。”
九姑娘默然无语。
陈三爷瞅了瞅她，道：“你们柬埔寨、暹罗、缅甸不是也信仰佛教吗？上座部，小乘佛法？”
九姑娘点点头。
“那你必然也知道因果。王室信佛，百姓随之，举国上下，法意浓浓，你们不是一直追求修得果位吗——阿罗汉果，你觉得像你我这样的人，能修成阿罗汉吗？”
九姑娘摇摇头。
陈三爷坚定地说：“你能，你还有机会，我不能了，我入了苦海了，一条腿踏入地狱了。我身上的债太多。你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要救云步婵吗？我坦白地告诉你，这是我欠的债。”
“债？”
“当年我被逼无奈，去保定对赌，在我岳父的斡旋下，云步婵从蒙古过来，为我站台，我感谢人家，后来，到了上海，本来我答应给她和张万历一半的赌资，大概2000万左右，我反悔了，我在想，如果当年我如数给了人家，是不是就没有今天这个局面了？”
“不能那么想。像张万历、云步婵这种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的人生就是折腾，不死不罢休。”
“那是人家的事，至少我还清了，跟我没关系了。我如果不是心存愧疚，我干嘛要舍命救她？我欠人家的。我要不是对蓝月有愧疚，我干嘛万里迢迢过来搏命？这都是我的债。”
“你怕死吗？”九姑娘突然抬头问。
“我怕啊！我怕我生前的事没料理好，我怕我该做的事没做完，我怕我死得急匆匆，留下我爱的人，孤苦伶仃，如果一切都打理好了，生，或者死，都无所谓了。”
“这不就是你们大乘佛教的含义吗？舍己为人，渡人渡己？”
“我没有那么伟大，在我看来，佛法没有大乘小乘之分，它们有个共性，就是做人，把人做好，才能谈其他的，这是梯子的第一节，可惜 ，我踩漏了，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翻车了，这些年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我是被因果裹挟着走，我都不知道我在干啥，我只是抓住人道的最后一段绳索，死死抓住，想爬上来，我成不了佛，我别掉入地狱就不错了。”
九姑娘茫然一笑：“想不到你对佛学还有这么深的认识。”
“因为我身边有个菩萨，我的妻子沈心茹。菩萨畏因，众生畏果，众生是苦难来了，才悔不该当初，菩萨是早早看到因果，从源头上避免灾难，我其实该听她的，北平对赌后，我应该带着她离开，就不会有人生第二次犯错。”
九姑娘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为什么沈姑娘这么中意你了。你身上魔性大，佛性也大，你是一个真实的人。”
“有什么用呢？伤痕累累，人生不是唱戏、可以重来，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头发白了就是头发白了，这一生就是这一生，三十年来狼藉，东壁打到西壁，回看来时路，一败涂地。我的人生，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