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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震响钟声还在广府雨幕中回荡,广州大都督府衙/广府留司内已无半分静谧。鲸油大烛和石脂风灯照耀的使院节堂内,白虎吞云璧绘泛着变幻莫测的形影,又像利爪探向堂中聚集的文武官员将弁,仿佛要攫住这满室的焦灼。

官员们按品级分列两侧,有的人顶戴歪斜,官袍上还沾着雨水痕迹,显然是从睡梦中被紧急召来;有的武将甲胄未完全披好,明光铠的圆护还是错边的,脸色不渝地攥着刀柄。还有的在则是在角质的腰带下,露出一角显眼内襟。

他们三五成群的聚在边角、柱后、廊下窃窃私语着,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语气中的慌乱。“那钟声来得蹊跷,中城都杀起来了,说是‘雨魔’又出了!”一名文官拢了拢湿透的长衫,指尖划过袖上的褶皱——那是方才匆忙穿衣时留下的痕迹,眼神却瞟向节堂内间,盼着内里尽快传见。

旁边的武将粗声反驳:“什么雨魔!怕是有人故意作乱!”他甲胄上的铁环碰撞作响,护肩上还留着昨日操练的泥痕,“方才收到消息,上城那边闭门不出,这时候清点怕不是心里有鬼!”话音刚落,又一声隐约的钟声从雨幕中传来,堂内瞬间安静了几分,官员们的脸色更沉,私语声变成了急促的呼吸,每个人都清楚,这钟声绝不是误触,而是乱局的信号。

节堂正中的紫檀公案空着,案上摆着广府城防图,图上的中城区域被朱漆圈出,旁边压着一枚银胎鎏金的朱雀符节——那是调兵的信物,此刻却透着沉甸甸的压力。几名参军、参事、佐副官站在案旁,快速核对各官署送来的急报,纸张翻动的“哗哗”声,在满室的焦虑中格外刺耳。

节堂外的雨幕中,众多顶盔掼甲的当值卫士如雕塑般矗立。他们身披明光铠,銮兜上的抹额在偶尔穿梭的灯火下泛着冷光,长枪拄在青石板上,枪尾插入石缝稳如盘石;长戟斜靠在肩,戟刃上的雨水顺着弧度往下淌,在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

任凭狂风卷着暴雨抽打,他们纹丝不动——甲胄的缝隙里渗进雨水,顺着背脊往下流,却没人抬手擦拭;脸颊被雨珠砸得生疼,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扫视着雨幕中的每一处阴影。偶尔有提着灯笼的吏员和讯兵匆匆跑过,灯火短暂照亮他们的脸:以及呼气时吐出的白雾,在雨夜中一闪而逝,证明这“生铁丛林”里藏着鲜活的生命。

卫士们的队列整齐如线,间距恰好能相互呼应,腰间的横刀鞘与甲片在风雨中碰撞,发出低沉的“沙沙”声,与雨声交织成肃穆的节奏。他们都听到了那穿透雨幕的钟声,知道外间正乱,却没人擅离职守——这是大都督府的第一道防线,也是广府权力核心的最后屏障,哪怕雨再大、夜再深,火烧到眉毛,未得号令的他们也不得擅动。

府衙内的公房、仓室、别院灯火幽暗,却亮着无数双警惕的眼睛。身穿皮铠与泡丁甲、头戴皮弁冠的武吏、行员,正默不作声地检查武器:有的用油布擦拭横刀,刀刃在灯火下闪过冷光,磨掉污渍的同时,也磨出了锋利的锋芒;有的校准弓弩,手指扳动弓弦,“嘣”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确保弓弦上的牛筋,始终保持坚韧与适宜的弹力。

亲随与扈从们身着皮套长衫,腰间紧握着弩机与火铳——火铳的铁管被擦拭得发亮,枪膛里已装好火药,药引露在外面,随时可以点燃;弩机的箭匣里填满短矢,箭镞涂着淡淡的药渍,透着致命气息。一名扈从抬手摸了摸火铳的扳机,指尖因紧张而泛白,目光却频频望向窗外的雨幕,耳朵贴着墙壁,试图捕捉外间的动静。

仓室的角落里堆着成箱的兵器,打开的藤筐和木箱旁,几名武吏正检查和分发大楯、长排和手牌——包皮的牌面上用大漆描绘着虎面纹,却隐隐有些开裂。“都检查仔细了!”一名武吏低声吩咐,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外面动静不小,状况不明之下,谁也不能掉以轻心!”他也穿上一件不怎么合身的皮铠,只顾着把检查过的兵器分发出去。

最靠近使院节堂的花厅、偏房和杂室内,藏着另一些不明的存在。好几波不同肤色、服饰杂乱的人等,各自蜷缩在灯火不及的黑暗中,身边堆着五花八门的兵器:有番商胡人护卫常用的弯刀,刀鞘上包着鱼皮;有北地武人惯用的双持斩刀,刀刃明晃晃的刺眼;还有本地豪杰喜欢的窄剑和刺刃,手柄缠着浸渍发暗的绸布。

他们互不搭理,甚至刻意保持距离:高鼻深目的番人靠在墙角,双手按在弯刀上,眼神警惕地盯着门口,仿佛在防备着什么;身材魁梧的北地汉子盘腿而坐,怀里抱着朴刀,腰间的酒囊被雨水打湿,却没心思喝;穿短打、露纹身的本地汉子则蹲在地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窄剑,耳朵警惕地听着节堂方向的动静。

这些人肤色不同、服饰各异,却有一个共同点:眼睛都泛着对外的光,透着隐隐的守候与期待。他们也听到了那回荡的钟声,知道乱局已起,而他们等待的,或许是大都督府的命令,或许是某个神秘的信号——一旦指令下达,他们便会如猛虎出笼,冲进雨幕中的乱局,成为这场权力斗争中的利刃。

事实上,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在雨幕和黑夜中,隐约响彻的钟声回荡;但除了流水一般奔走出入的将吏之外,就没有人为之骚动或是举动。偌大的府衙像一张,在雨幕和黑暗中绷紧的弓,在钟声的催化下,不断堆积和弥漫着肃杀与焦灼。

随着夜晚愈发的豪雨如注,各处联动的钟声余韵渐渐消散。节堂的官员却依旧还在等指令,雨幕的卫士在守防线,公房的武吏在备武器,暗处的人影在等信号——所有人都被那声钟声裹挟,卷入了这场深夜潜在的无形风潮之中。

直到节堂内间的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满室急促的呼吸中格外清晰。紫袍金带的身影缓缓走出,是广州大都督崔敬之——他已过而立之年,鬓角仅泛着几缕灰丝,却丝毫不显老态,反而衬得那张沉如铁的脸更具威严。

腰间悬吊的夔纽小金印和银纹金鱼袋、御赐的黄麒麟佩,玉装恪刀;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出催人心魄的细微撞击声;在烛火下泛着不寒而栗的冷光,几乎每一步的节奏,都像踩在众人的心跳节拍上。

他站在节堂正中,脸色沉如铁,眼神锐利如刀,顾盼之间威仪深重,却又有着显而易见的讥嘲和不满意:尤其是目光先扫过两侧的官员将弁——落在顶戴歪斜的文官身上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掠过甲胄未披齐的武将时,眼神里的不满更甚。

他右手扶着腰间的玉带,指节轻轻扣动着牌面,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度:“都慌成什么模样了不过几声钟响,几处火情,就乱了分寸这些年或是安逸的太久了,一遇到些许纷扰,官府的体面,都让尔辈丢尽了!”

“诸卫郎将,各寺署正堂,三司四使的监守,如今何在,还有多少未前来赴命。”“派去宫苑使、内府局的人,也为何久久未曾回应”“秘书监的学士,察院的御史里行,都来了几个”“藩务院和鸿卢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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