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不宜久留。”吴俊泉沉声道,目光扫过莫邪和叶六娘,“高大哥伤势太重,需要更安全、更稳妥的环境静养。而且,若那些追兵循着血迹或踪迹找到这里,这些孩子……怕是都要被牵连。”
他话语中的未尽之意让叶六娘打了个寒颤,她连忙点头:“吴公子说得是!绝不能让孩子们涉险!”
这也是叶六娘最在意的事。
莫邪虽然因吴俊泉的注意力再次被高天飞占据而心生不悦,但也分得清轻重缓急。他冷声道:“客栈。”
吴俊泉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对,客栈!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定然想不到,重伤的高大哥会折返回城中,就在他们眼皮底下。”
莫邪补充道:“还有就是他们肯定以为高天飞已坠崖而亡!”
众人点头默认。
计议已定,几人立刻行动起来。
叶六娘找来一些干净的布条,在王婶的帮助下,迅速为高天飞身上几处较深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加压包扎,暂时止住可能因移动而再次渗血的风险。
莫邪则去将马车赶到院子更隐蔽的后门处。
吴俊泉小心翼翼地将高天飞扶起。
高天飞虽虚弱,但也知道情况危急,强撑着配合。
他们给高天飞披上了一件宽大的、带着兜帽的深色披风,将他的头脸和身形彻底遮掩起来,乍一看,就像个生了重病、畏风怕寒的普通旅人。
铁蛋站在门口,小脸上满是担忧和一丝做了“错事”的不安。
吴俊泉走过他身边时,停下脚步,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温声道:“铁蛋,你做得对,救了一条人命,是勇敢的好孩子。记住,今天的事情,对谁都不要说,这是在保护你救下的这个人,也是在保护院里所有的弟弟妹妹,知道吗?”
铁蛋看着吴俊泉清澈而郑重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将“保密”二字牢牢刻在了心里。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树林深处的院落,马车在官道上不疾不徐地行驶,尽量不引起任何注意。
回到城中,他们绕到客栈后巷,从鲜少有人使用的后门进入。此时已是下午,客栈大堂人不多,胖掌柜在柜台后打盹,并未留意到他们的异常。
莫邪先行上楼探查,确认走廊无人后,吴俊泉才半扶半抱着高天飞,迅速闪入二楼一间早已预定好的、相对僻静的空客房。
将高天飞安顿在床榻上,吴俊泉总算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宇间的凝重并未散去。
高天飞的伤势需要更好的金疮药和持续的内力调理,而潜在的追兵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吴俊泉回到房中,窗外的阳光映得莫邪侧坐的身影愈发孤峭。
他背对着门,周身仿佛笼着一层无形的寒冰,连空气都滞重了几分。吴俊泉一心系着武林大会的局势,并未察觉这低气压,快步上前,语气急切。
“莫大哥,我们得尽快赶回去,绝不能让西门棠夺得盟主之位!此人手段狠辣,若大权在握,江湖必将掀起腥风血雨……”
他兀自说着,却没注意到莫邪搭在膝上的手已缓缓握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心里除了江湖,除了旁人,可还装得下其他?”
莫邪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竭力压抑的沙哑,打断了吴俊泉的话。
吴俊泉这才一愣,望向莫邪:“莫大哥!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他冷冷道:“这姓高的你又是何时认识的?”
莫邪猛地转过头,眼底翻涌着吴俊泉从未见过的风暴。
他周身气息陡然一变,不再是平日那般内敛,而是刻意地、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浓重的黑色魔气如实质般缭绕升腾,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房间的窗门顿时合上,屋内变得暗沉下来。
吴俊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半步,天海诀功力跌至第十层的他,在此刻天魔功已达十二层巅峰的莫邪面前,渺小得如同蝼蚁。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眼前一花,莫邪已如鬼魅般欺身而至!
他已瞬间不能动弹半分!
他的气场被莫邪狠狠压制。
一只冰冷的手如铁钳般扼上了他的脖颈,巨大的力量将他狠狠掼在身后的圆桌上! 杯盏“哐当”震落,碎了一地。
“呃……”吴俊泉呼吸困难,他想抬手阻止,双手却无法移动分毫。
犹如一只美丽的蝴蝶标本被莫邪死死的钉在桌上。
他因缺氧而面色涨红,眼角被迫溢出生理性的泪珠,视野开始模糊,但他眼中更多的却是惊惧与担忧——他以为莫邪又走火入魔了!
“莫……莫大哥……”
莫邪俯身逼近,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魔气映衬下显得猩红,他几乎是咆哮出声:“闲事!闲事!你永远有管不完的闲事!吴俊泉,你的眼睛能不能看看我?你的心……能不能分一点给我?!”
“莫…………”吴俊泉从齿缝间挤出声音,已是气若游丝。
“我莫家庄上百条人命……一夜之间……你可知我心中是何滋味?”
莫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与委屈,那是被灭门惨案和眼前之人“忽视”双重折磨下的崩溃。
“你跟在我身边这些时日,可曾有一句安慰?你的心里,可曾有过我的位置?”
眼看吴俊泉眼神涣散,挣扎的力道渐弱,莫邪心头猛地一悸,如同被冰水浇透,瞬间清醒。
他像被烫到一般骤然松手,踉跄着后退两步,看着伏在桌上剧烈咳嗽、脖颈上留下一圈清晰红痕的吴俊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懊悔。
他做了什么?他险些……掐死了他!
巨大的震惊与自责淹没了他。
莫邪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身影融入门外浓重的夜色里。
……
高天飞一直没醒。
后院古树参天,月华如练,静静流淌。
莫邪独自坐在一根粗壮的枝干上,背靠主干,手边放着一坛开了封的酒。
他仰头望着天边那轮孤冷的圆月,一口接一口地灌着,试图用辛辣的液体冲刷心中的烦闷与后怕。
他恨自己在吴俊泉面前总是如此失控,那份炽烈的、近乎毁灭的占有欲,连他自己都感到心惊。
就在他以为这个夜晚将在这孤寂的醉意中耗尽时,一道轻盈的身影踏月而来,白衣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如谪仙临世。
是吴俊泉。
莫邪执坛的手微微一顿,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迅速移开视线,故作冷淡地继续喝酒,然而那悄然放缓的呼吸和微微松弛的肩线,却泄露了他内心隐秘的窃喜。
他来了,他终究是来找自己了。
吴俊泉提着一壶未开封的酒,轻飘飘地落在他身旁的枝干上,动作娴熟优雅。
“给你的。”他将酒递过去,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
莫邪沉默接过,拍开泥封,仰头饮了一大口。
“还疼吗?”他目光望着远处,闷声问道。
吴俊泉下意识摸了摸脖子,轻轻摇头:“不疼了!我恢复的快。”
莫邪顺着他的话看向他的脖颈。只一天,已经没有红印了。
莫邪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
吴俊泉却低声道:“莫大哥!对不起!”
莫邪抬起头望向他,他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那么清澈的光。眼里是充满了内疚和真诚!
但更内疚的是他自己!
在他差点失手将吴俊泉掐死后,吴俊泉对他没有丝毫怨气。反而主动找他来道歉。
这让莫邪的心软的不行。
他发现自己喉咙有些干涩,有很多的话想说却说不出口。
可是他不说,吴俊泉却先说了。
“莫大哥!”他先是喝了一大口酒,还呛了两口。
忍不住为他顺了顺背,放柔语调安抚道:“慢点喝……”
吴俊泉将酒坛放在一旁的粗树干上,缓缓道:“莫大哥!你心性大变,我从未怪过你。我知道,莫家庄风如此巨变,你必然是承受了太多。我一直没有问,就是因为……不敢……”
莫邪的心又软了几分!
不是他不问,但是他不敢。
“我怕冒然提起会引发你……你的魔气……我……”
莫邪抬起头,无比震惊的望向身边的少年。
他还想说!
莫邪顿时为白天的行为感到后悔不已!
吴俊泉像是鼓足了勇气,才接着道:“原本我和左一打算将南宫赛的尸体送回南宫山庄后变回灵夜宫,然后……去找百晓生寻我爹的消息。”
“你爹?已经有你爹的消息了?”
莫邪忙问道。
“恩!”
吴俊泉也不隐瞒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了他。
包括吴原依身中无情蛊毒,蛊毒发作失踪之事全部说出。
莫邪震惊的望着他!
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错的多么离谱。
“没想到这一路上已经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我竟还在吃味……”
莫邪开始心疼。同时也为自己白日生出的那些无端迁怒而感到惭愧。
“俊泉!白日我不该……”
他的话没说完,吴俊泉已笑着打断他道:“莫大哥!我没往心里去!你不必再说这个了!”
莫邪轻轻叹息着!
二人又喝了一些酒。
吴俊泉脸颊泛红,已有了一些醉态。
月光洒在他的脸颊上,稚嫩的绒毛清晰可见。
莫邪看得痴了!
“俊泉!你现在一定非常担心你的父亲吧。你一定很着急……”
吴俊泉带着几分醉意的眸子,微微向上扬起。
“恩!我的爹爹,是我亲自挑选的。我真的好喜欢他……”
“亲自挑选?”
吴俊泉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十分可爱。
莫邪看的一愣,刚开口道:“你怎么……”
吴俊泉却将双指抵到莫邪的嘴边,嘘了声道:“这是秘密!秘密!”
既然是秘密,就不适合说出来。
但有了几分醉态的吴俊泉却似乎有些等不及的要说下去。
他只是顶住了莫邪的嘴,不让莫邪说话。
有些人喝醉了酒就喜欢不停的说话。
看来吴俊泉就是这类人。
“不是我的爹娘选择了我。而是我选择了他们。神奇吧?”
他话风一转,歪着头,顺势拱进了莫邪的肩头。
似乎在寻找一个能带给他安全感的依靠。
莫邪浑身一怔,瞬间浑身变得僵硬。
随即心头生出一份狂喜,连嘴角再也压制不住。
他只要低下头,下巴便可以抵在吴俊泉的脑袋上。
吴俊泉下意识将他抱紧,却带着几分讨好道:“莫大哥!你身上好暖和呀!”
知道吴俊泉怕冷,莫邪下意识将他抱得更紧。
“莫大哥!也许你不知道,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因为我修的是逍遥道。不管做什么都是心随意动。这也是爷爷教我的。天意让我做什么?就在每一份自然而然的经历中慢慢成长!”
“尽管我的心中时常会着急,想去找爹爹!娘亲!但天意却让我遇见了你!我知道,我暂时不能离开你!”
莫邪喉间一紧,默默的听着。
“我知道!我可能在你心中有着不一样的位置,我也搞不懂你对我那不同寻常的情感。我也不愿深究!但是如果我对你的陪伴能够消磨你的魔气,那也是极好的!”
莫邪心中一紧,缓缓道:“你不怕我伤害你吗?”
怀中的那颗脑袋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怀中传来吴俊泉低沉的声音:“你一定不会……”
“你为什么这样肯定?”连他自己都不能这样肯定。
吴俊泉道:“因为你会为我拼命!我都记得……我的莫大哥永远不会伤害我!”
吴俊泉还说了很多,莫邪静静的听着。
没有打扰他!直到怀中传来吴俊泉均匀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莫邪将吴俊泉送到房间的床上,并贴心的为他盖好被子。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他喃道。
他也无法忍心再将这样美好的少年绑在身边。
在另一边三百里外的深山中。
林深叶茂,月光艰难地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铺满腐叶的地面上投下零星斑驳的光点。
西门雁南早已顾不上女子的仪态,她发髻散乱,素色的衣衫被沿途横生的荆棘撕裂成条,裸露的肌肤上布满了血痕。
她像一只受惊的麋鹿,在林间拼命穿梭,胸腔因剧烈的奔跑如同风箱般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感。
她的轻功本就不算顶尖,此刻更是到了强弩之末。
身后,是十几个如鬼魅般的身影。
他们身着夜行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行动间悄无声息,只有衣袂偶尔拂过枝叶带起的轻微“沙沙”声,听在西门雁南耳中,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
他们的身手极高,步伐诡异迅捷,始终如影随形,仿佛猫捉老鼠般,带着一种戏谑的从容,不断消耗着她的体力与意志。
“呼……呼……”西门雁南的视线开始模糊,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身在何处,唯一的念头就是逃,绝不能落入这些不明身份的人手中。
她西门雁南虽是西门世家的人,却并非以武功见长,她更擅长的是岐黄之术,是悬壶济世的神医,何曾经历过如此生死一线的追杀?
“砰!”
力竭之下,她被一截凸起的树根绊倒,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腐叶的霉味瞬间涌入鼻腔。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发现四肢酸软,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
就在这时,十几道黑影无声无息地落下,形成一个严密的包围圈,将她困在中央。
他们沉默着,冰冷的眼神透过蒙面巾,锁定在她身上,如同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
脚步声缓缓响起,不疾不徐。
一个身形更为挺拔的黑衣人越众而出,他似乎是这群人的首领。
他走到西门雁南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里,带着几分玩味与审视。
“西门神医,这又是何苦呢?”首领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沙哑,语气中的嘲讽毫不掩饰,“这荒山野岭的,跑得如此狼狈,若是伤了您这双救死扶伤的妙手,岂不是天下苍生的损失?”
西门雁南强撑着抬起头,尽管脸色苍白,汗湿鬓发,眼神却依旧倔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与你们素无恩怨,为何要抓我?”
“恩怨?”首领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刺耳,“西门神医悬壶济世,自然没什么恩怨。我等请您,只因您这身起死回生的医术。不光是您,您的叔叔,‘圣手游医’西门瑾,也已被我们‘请’回去做客了。”
“什么?叔叔他……”西门雁南美眸圆睁,心中剧震。
叔叔西门瑾的医术更在她之上,性情也更为淡泊,竟也遭了毒手?
一股寒意瞬间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抓她或许还能理解为求医,连叔叔也一并抓来,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不容她细想,首领挥了挥手:“带走!”
两名黑衣人上前,一左一右架起虚弱的西门雁南。她试图挣扎,却只是徒劳。
她被蒙上了双眼,剥夺了视觉,只能依靠其他感官感知外界。
她被带着一路颠簸,似乎先是骑马,然后又换了马车,最后是步行。
空气中弥漫的泥土腥气逐渐被一种阴冷、潮湿,带着淡淡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气息所取代。
脚下的路也变得崎岖不平,像是走在某种地下通道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粗暴地推搡着停下。
眼罩被猛地扯下,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待她适应了光线,看清眼前的景象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这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密室。穹顶高耸,由粗大的石柱支撑,墙壁上插着熊熊燃烧的火把,跳动的火焰将整个空间映照得明暗不定,更添几分阴森。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密室一侧的景象。
那里,并非寻常的墙壁,而是一排排精铁铸就的牢笼,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火光难以照亮的黑暗深处。
每一个牢笼里,都关押着一个人……或者说,曾经是人。
他们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眼神空洞无物,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大多数人只是静静地蜷缩在角落,一动不动,如同雕塑。
少数几个在缓慢地、无意识地移动着,动作僵硬而诡异,仿佛提线木偶。
他们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败色,有些身上还有着诡异的溃烂或增生。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腐臭味和死亡的气息混合在一起的怪味,令人作呕。
西门雁南看到,在靠近边缘的一个牢笼里,一个“药人”突然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然后便彻底不动了。
很快,两名面无表情的黑衣守卫走过去,打开牢门,像拖拽垃圾一样,将那具轻飘飘的尸体拖了出来,走向密室另一端的黑暗甬道。
她这才注意到,就在她呆立的这短短时间内,已有两三具尸体被这样拖走。
这里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抓她来的黑衣人首领就站在她身旁,似乎很满意她脸上那惊恐万状的表情。
他刻意让她看,让她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这时,密室另一端的铁门打开,另一队黑衣人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一身青衫,虽略显凌乱,却依旧难掩其清癯儒雅的气质,正是她的叔叔西门瑾!
“叔叔!”西门雁南失声喊道。
西门瑾看到雁南,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化为更深的忧虑与愤怒。
他也看到了那排牢笼和里面的“药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微微颤抖。
押解他们的黑衣人适时地松开了手。西门雁南立刻扑到西门瑾怀中,声音带着哭腔:“叔叔,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西门瑾紧紧搂住侄女,目光如电,射向那黑衣首领:“你们究竟意欲何为?弄出如此伤天害理之所,就不怕天谴吗?”
黑衣首领对于西门瑾的斥责并不动怒,反而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天谴?待我主大事得成,我等便是开疆拓土之功臣,何来天谴?”
他踱步到那些牢笼前,指着里面那些行尸走肉,语气平淡得仿佛在介绍一件工具:
“二位神医也看到了,这些,便是‘药人’。他们服用了我们提供的初步配方,可惜,效果不尽如人意。要么承受不住药力早早死去,要么神智全失,变成连基本指令都无法执行的废物。我们需要的是完美的‘兵器’——绝对服从、不畏疼痛、悍不畏死,且保有基本战斗本能的杀戮机器!”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西门瑾和西门雁南:“我们知道,二位乃西门世家医术之集大成者,尤其擅长药理与人体经脉之秘。我们手上有三十余种关键药方,皆是从古籍秘术中得来,威力巨大,却失之狂暴。请二位来,便是希望借助二位的绝世医术,将这些配方加以改良、调和,找到那个最完美的平衡点,让这些药人……真正成为我主手中最锋利的剑!”
西门雁南听得浑身冰凉。
她明白了,这些人是要她和叔叔助纣为虐,研发出一种能彻底控制人心智,制造杀戮兵器的禁药!
这已非医术,而是魔道!是罔顾人伦,践踏生命的极致之恶!
“痴心妄想!”西门瑾须发皆张,怒斥道,“我西门瑾行医数十载,只救人,不害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纵然身死,也绝不相从!”
“我也亦然!”西门雁南紧紧握着叔叔的手臂,虽然害怕,眼神却无比坚定,“你们死了这条心吧!我们绝不会帮你们制造这种魔鬼的药物!”
黑衣首领似乎早已料到他们的反应,并未动怒,只是那双露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冰冷的讥诮。
“无妨。”他摆了摆手,“此地清静,正好适合二位思考。一日三餐,不会短缺你们。何时想通了,何时便可离开这牢笼,拥有最好的药庐和无限的资源供你们研究。”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我相信,二位神医都是聪明人。见识了此间景象,当知我主志在必得之心。时间,我们有的是。但二位的时间……以及那些药人的时间,恐怕就不那么充裕了。好好想想吧,是守着所谓的医者仁心在这里枯耗,还是发挥你们的才华,参与到这足以改变天下格局的伟大事业中来。”
说完,他不再多言,示意手下将西门瑾和西门雁南押送到密室一侧的两个相邻的、相对干净些的石室中,铁门“哐当”一声落下,将他们与外面那地狱般的景象隔绝开来,却也彻底断绝了他们的自由。
石室内只有一张石床和一个简易的便桶,墙壁上插着一支火把,提供着微弱的光亮。
叔侄二人隔着铁栏相望,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愤怒,以及一丝茫然。
对方没有用刑,没有虐待,甚至提供了基本的生存条件。
但这种软禁,配合着外面那触目惊心的“药人”实验场,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凌迟。他们在等,等时间和恐惧磨掉他们的原则和坚持。
西门雁南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在地上,双手抱膝,身体微微发抖。
“叔叔……我们该怎么办?”她的声音已然不能平静。
西门瑾沉默着,望着跳动的火焰,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知道,他们陷入了一个极其庞大而危险的阴谋之中。
这个阴谋的主人,所图绝非小事。而他和雁南,如今已成了这阴谋中的一环。
拒绝,可能意味着永无止境的囚禁,或者……死亡。
这是一个艰难得令人窒息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