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饭，李乐说起明天就要去延庆的军训基地跟班，最少两礼拜。
“军训？”
“昂，去延庆，我们马主任安排的，我现在有职务在身。”
“哟，还职务，股科处、局厅部，哪一级别的？”曾敏笑问道。
“你看，我们主任至少得正处吧，排下来到我，怎么不也得是个副科？”
“行，比你爸那时候强。打小我就看你是个当官儿的料，李副科级？”
“可说呢，不过，曾老师，在家就不要称呼职务了。”李乐摆摆手。
“行了，赶紧吃你的吧，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付清梅敲敲碗沿儿，不过也嘀咕着，“李副科级，哈，哈哈哈~~~~”
“奶，别笑。”
“好，好，不笑，不笑。”
一旁正看着俩娃在宝宝椅上，一人拿着半个馒头塞嘴里磨牙的大小姐，虽然搞不懂这娘仨话里的笑点，却也陪着乐道，“那意思是，你明天开始就得两个星期都呆在延庆了？”
“安排是这么安排，不过要是中间有空，我再回来，反正离得也不远。”
“你啊，一切行动听指挥。别老想着往家跑，千把人凑在一起过集体生活，还都是姑娘小伙儿的，管理、安全、保障不能大意了，辅导员就是教导员。”付清梅交代道。
李乐点点头，“知道了，奶。”
吃完饭，曾老师和富姐推着婴儿车，带俩孩子出去遛弯，李乐在屋里收拾完东西打包，切了西瓜去皮插上牙签，端着盘子去了客厅。
“奶，吃西瓜，来时我去巷口进城卖瓜的瓜摊儿.....诶，人呢？”
在院里转了一圈儿，最后在倒座房的小茶室里才看到带着花镜，拿着放大镜，对着一本书和铺在桌上，画着各种等高线，红蓝线，箭头，各种符号的地图，看得仔细的付清梅。
“您怎么在这儿呢，这一会儿女足比赛可要开始了，不是提醒我叫您的么？”
“啊，快开始了？这就去。”
“诶，奶，这啥地图，看到这么仔细？”李乐凑过去。
“能看出是哪儿的地图么？”
“嗯.....长江，徽省和苏省段，不过这是军事地图吧？”
“其实不算，确切的说，叫首长决心图，能看出哪位首长的哪次战役么？”
“渡江战役，二阶段，502。”
“呵呵呵，挺好。”
“不过，奶，您看这个干嘛？”
“上次老秦头来，给了一本书。对照一下，理解一下当时502的心情和压力。”
付清梅拿起手边的一本书，递给李乐。
李乐接过来一瞧，《三野京沪杭战役作战命令》，翻了翻，连个出版号都没有，大概就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
“内部的？”
“倒也不算，就是他们几个老家伙闲着没事儿，把之前手里的资料整理整理，搞出来的，想着以后捐给军史馆，让我帮忙看看，找找错处。”
“我说呢。”
李乐翻开一页，看到上面一行，九兵团（辖二五、二七、三十、三十三军）其主力应即沿南陵、宣城、十字铺之线（含）及以北地区，经郎溪东西地区挺进至津阳、宜兴及其以南地区集结待机，以策应八、十兵团作战，并坚决堵击京镇段可能南窜之敌，以便视机协同八、 十兵团聚歼该敌于京、镇、句、丹、金（坛）、武、津地区。
“嚯，好家伙，这么细的？”
“这就是502指挥大兵团作战的风格特点，异常详细的战略部署，直接告诉将领你应该干什么，各部队的任务分界线清晰以及具体能够到细化到营连级别的限定任务时间和注意事项。”
李乐想了想，“那谁不也是很细？”
付清梅摇摇头，“还不一样，一个是依靠个人的超高的军事天赋，一个是依靠靠的是军纪严格和运转有力的参谋机制。”
“不过，光说，你可能还没法理解，这样，那边还有一张首长决心图，是那位的。放一起，还有参考作战命令，你更好的理解。”
等李乐到把另一张决心图拿过来铺开，“奶，有些眼晕啊。”
“笨蛋，这么简单都看不明白？”付清梅一指李乐手里的书，“第十五页，十月七日，部署与行动，你念，然后看我给你指的标记运动方向。”
“哦。”李乐翻到那一页，清了清喉咙，“令二、三、九、炮纵明到帽山集合看地形。估计南边为敌之弱点.....”
“看这里这道蓝线，为什么这么安排？就是为了牵制攻占大房身敌新三十八师一一二团，让他们悬在，出，怕被打援，不出，又会在三四五高地被攻下后，被关在两道铁路之间，明白了？”
“哦，明白了。”
“继续。”
“令六师以一个连接替二十七师三四五高地.....令五、六纵续向新立屯前进。十纵在绕阳河、半拉门布防.....”
“这条铁路线和公路的交叉口没有？”
“昂。”
“这里有谁？”
“敌一一三团和六十一师的七个营。”
“知道什么意思么？”
“为防这部分敌突围与锦西的敌一九八师会和，如果会和了，利用这里的铁路线，就能激动到这边，给新六军解套。”李乐对着命令的电文，解释了。
老太太笑了笑，“还成，动了脑子了。”
“嘿嘿，我这是马后炮，哪能和人家没法比。”
“学习战略战术，不就是从马后炮开始？”付清梅，点了点地图，“下面，接着念。”
“好。五纵拟以两夜行程，赶到大三家、东坡台、阿林一线地区，八日到叶茂、秀水一线.....”
“这段的意思，其实应该跳出这个范围来看，战术意图在北面的向这里运动的敌七十一军，设计的进攻窗口，是在三日后的下午，因为按照计划，这里的敌骑一师已经被压缩到了这一段狭长地带.....”
就这么着，李乐跟着付清梅的分析和“命令”的内容，似乎脑海里已经有了两场战役的整体动态影像。
等到讲完502所下达的命令和决心图，付清梅把笔一扔，“李乐，说说，你怎么看，这两位在大兵团作战时的风格差异？”
“简单总结就是谨慎和机变的对比，一位步步为营、制度化管控，一位出奇制胜、临机决断。但是，这还是人脑袋能做出来的部署？”
“呵呵呵，事实证明，是的。”老太太笑道，“超过十万人以上的大兵团作战，不是谁，都能做的到的。你知道难点在哪儿？”
“全局性思维？”李乐抠着桌角，半天回了句，却看到付清梅摇摇头。
“那是啥？”
“压力。”
“压力？”
“这是最核心的一条。就你手里的那点小买卖，顶天了，几十亿上百亿的资金投入。但作战，是大军出征，将士用命，数万数十万将士，这种决策压力能不能扛住？”
“钱没有了可以再挣，人没了，可就真没了。都是爹生娘养的，你一个失误就相当于把人命往火坑里推，这种压力，有几个人能顶得住？”
瞧见李乐在琢磨，付清梅继续道，“二是指挥决策前的判断以及动态的推演。战争就是迷雾，一堆信息过来，真伪，片面，未知的演进方向，如何决断。说时似悟，对境生迷，敌人到底怎么想，下一步怎么走？”
“参谋机关可以进行梳理汇总，但决策者要断，要下决心，虽说是集体决策，说到底实际责任就在那一个最主要的人身上。”
“三是具体的框架规划，这个框架的目标是胜利，组织、配合、协同，衔接，所有的统筹，绝对权威加组织能力打底，对唯物辩证法的高超运用，就是胜利的关键。”
“行了，回头我整理整理一些地图和命令这种资料给你，你有时间自己瞅瞅，多想想如果你处在那种状态下，指挥千军万马，能不能突破这三个难点。人到了一定阶段，就得把视角调高。”
付清梅指指桌上，“收拾收拾，看球赛去，上次让人家三德子打了个八比零，难受两天。诶，你说，女排咋样？能拿金牌不？”
“能吧，我觉得能。”
“我看也是，有指挥，有决断，还有那股子咬牙的劲儿，就能成。”
李乐一边收拾着，一边琢磨着老太太给自己讲的这些东西，似乎，明白了老太太的心思。
。。。。。。
因为去年的事儿，搞得人心惶惶，02级的军训就给停了。
而今年，则是把02和03级凑在了一起，五六千人的规模，不得不用了三个军训基地三个团，怀柔、大兴、延庆。
一团在大兴，有物理、医学部、环境、历史、光华、经院、信管。
二团在怀柔，数学、外语、法学、艺术、国关都给关在这里。
三团规模最大，男九女七十六个连，主力是信科，化学，生科和元培，再加上小门小户的哲学和一直人淡如菊，不争不抢的社会学，一起去了延庆康庄的611基地。
虽然在学校不太显形，但李乐一听到这几个专业就知道，这个三团里，绝对事儿不少。
燕大里，神仙老虎狗，年年都会有。众所周知的疯人院，三团这里就占了仨。
而且还是近些年里，“恶名远扬”最不好不好管教的03级。
去年就是信科03打头，一入学就搞了个中秋通宵大合唱，敲饭盆敲板凳，闹的周围七八个楼不能睡觉。
打架、喝酒闹事、翻墙头，各种违规违纪事件层出不穷，学生处头都大了一圈儿。
也不知道自家系里的那帮小绵羊们，会不会受感染，跟着闹着出什么幺蛾子来。
所以，来之前，马主任言辞恳切的拉着小李秃子的手，“你没跟着第一时间进营，我得交代你几句，知道去了之后，怎么做？”
“主任放一百个心，学生定不会让咱们的娃娃们被欺负，谁敢，揍丫挺的。”
“扯淡！安全，全第一，咱不求什么比武汇演露脸拿什么第一，那都是浮云。但一定得把咱们系的娃娃们，全须全尾的带回来，听到没？”
“是，保证完成任务！”
“有什么事儿，立即汇报。”
“好哒！”
小李秃子开着那辆已经好久没运动的捷达，带着铺盖卷，压着限速，一路杀到了康庄。
循着当年的记忆，在拐进一条林荫小道时，听到了一溜围墙后，传来的“你二姨，你二姨”的口号声。
再往前，开了没几十米，就瞧见了那道熟悉的大门。
感慨了0.5秒，怀念了一下自己在这儿军训的那几天。一打方向盘，就要往里拐。
“诶诶，干什么的？”
果然，有穿着迷彩的门卫出现，伸手一拦。
“啊，我，辅导员，来的晚了两天。”
“有证件么？”
“有，您看。”李乐递过去塑封的小挂牌，上面还有自己帅气的照片。
门卫拿过来瞅瞅，“有联系人没有？”
“聂处。聂巧燕。”
“要不，你打个电话，让她来接你一趟？”
“没问题。”
看到这圆寸脑袋这么好说话，门卫大哥态度也不错，补上一句，“哥们儿，没办法，规定，理解一下。”
“理解理解。”
只不过，李乐刚摸出电话要拨号，就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快点，快点，先去两个人到路口看看有没有出租车。”
“这倒霉催的，几辆车一辆都不在。”
而跟着喊声之后，就是一群穿着迷彩，歪戴着帽子男生，抬着一个担架，“库次库次”的跑了过来。
“咋？出啥事儿了？”
当李乐从车里下来，一群人里，打头的，一个穿着学校文化衫的男人喊了声，“李乐？”
“啊？老侯，咋了这是？”
“你开车来的？”
“那正好，拉人，去医院！”
李乐一听，心说，得，到底得闹点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