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的分析，都听到了，那么，下轮，我们是不是根据对方的变化，调整一下我们的策略？”
开着免提的座机里，传来陆桐的声音，还有淅淅索索，好像在吸溜面条的声音。
“爸，你没吃饭？”陆小宁看了眼腕表，下午三点，眉头一皱，凑过去问道。
“没呢，刚不是在研发部看他们弄的新型的高清动态车牌识别系统么，正好张万张教授也过来了，没事儿，凑活对付一口，咱们继续咱们的，你们说，我听着呢。”
一群人仿佛陆桐也在会议室一样，点点头。
安德鲁笑了笑，“陆，变化是必然的，而，先生们，我们变的是应对细节，不是根本原则。”
说着，站起身，走到幕布前，激光笔的光点钉在幕布上代表“价值核心”的红圈儿上。
“先说财务。方为那种预设程序的计算器不足为惧。但黄艳红，如果她真的出现在下一轮或藏在幕后遥控，那才是真正的财务对垒。”
安德鲁目光转向孙伟民，“孙，你让百信财务团队把所有核心门店物业从购入合同、历年租金流水，特别是给国镁店中店的真实成本流水、地段最新的商业规划批文，到弼马温那版评估模型的每一个推导底稿，全部打印、装箱、标号。”
“邹小春想从程序上挑刺？杜律的工商备案文件和股东会决议是铁证。黄艳红想在价值数字里找缝？我们就用原始凭证和底层数据，在物理堆叠上给她造一座她无法撼动的证据城池。”
“在价值层面，我们要武装到牙齿。她越专业，越挖细节，我们的堡垒反而越坚固。”
“张丁呢？我刚才听你们说，张丁可能会参与进来，这人的作用不一定直接体现在谈判现场，他擅长的是案外的操作。”陆桐在电话里提醒道。
“至于这位，”杜恒的语气带着一丝认真，“如果说，李军涛唱红脸，黄老板坐镇紫禁城，张丁是那把藏在袖子里的匕首，专攻战略胁迫和复杂性干扰。”他看向安德鲁，“安德鲁，你觉得呢？”
安德鲁点点头，“他们最后的胁迫无非是掀桌子，威胁性退出。”
“如果张丁暗示黄可能战略转向，放弃百信转向其他并购标的.....孙总，你的反应必须是，平静无波。”
“你只需点头表示理解黄董的战略眼光，暗示，我们和百思买、沃尔玛亚洲渠道负责人的初步沟通也显示，他们对百信的兴趣，确实在实质性地升温。把压力温柔地推回去。”
孙伟民想了想，“那就是，他们敢提战略转移，我们就暗示渠道资产抢手。但如果像刚才说的，他抛出用地产权益或虚无缥缈的对赌期权置换我们的物业呢？”
安德鲁看向杜恒。
杜恒立马会意，笑道，“那就告诉他们，提到的方案极具创新性。不过，根据本次交易的尽职调查范围和保密协定，目前讨论任何涉及非核心标的的置换都超出了本次股权收购的约定范畴。”
“我方坚持独立、透明、基于当前剥离资产和核心业务的价值评估框架。明确边界，拒绝被拉进他画的、无法验证价值的幻境棋盘，而且.....”
说着，杜恒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晃了晃，“张丁的软肋存在合规性的问题，这是红空那边的上市公司收购管理办法复印件，关联交易披露义务。他要敢提地产置换，我们就向红空的证监会提交重组方案可行性质询函，拖死他变更募投项目的流程。”
孙伟民瞳孔一缩，“这是用监管刀锋逼他回零售战场？”
“不止，”杜恒冷笑，“他们借壳上市的和在国内、红空两地，各种操作以及资金辗转腾挪的手法，粗糙的令人发指，到处都是漏洞。真敢这么提，就让他吓一哆嗦，打掉他这个念头。”
“那这样会不会彻底得罪那位黄老板？”
“不会，我们只是亮一下牌面，大伙儿心知肚明就好。”
何扬青此时插话：“那要是真换成了黄艳红，跑来跟我磨洋工、揪字眼呢？”
安德鲁嘴角勾起，“何，她会磨，我们就要比她更有耐心，更精细，但这耐心不是为了耗时间，而是为了更凶狠地碾碎她的缠斗。”
“我们要形成一个资料堡垒。”
“资料，还堡垒？”
“是的，她不是要核对吗？她要核对什么，除了涉及机密的，都给她。而且资料要全，厚到能当防弹衣，细到能逼疯复印机，她要核原始数据？那就拉表！要查合同细则？那就影印！”
“我们越是详尽、清晰、有条不紊地配合，就越显得她对细节的纠缠是低效的、拖延整体进程的，这本身就是在无声地对她和李军涛制造流程压力。点破她的拖延战术，逼她在琐碎无意义的纠缠和高层级的核心交锋中做出选择。”
何扬青眼睛一亮，笑着点头，“这不就是逗傻子玩儿？”
安德鲁放下激光笔，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长的车流，摇摇头，“不不不，各位，切记，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对手，他们是狼，不是傻子。”
“李军涛知道他的伪装被看破了，黄老板更是输不起面子，所以他们调整力度只会更大。但我们同样知道，他们急于求成，想在南下、北守的同时，快速打扫干净后院。时间压力依然压在他们那头，而不是我们这头！”
他转过身，“所以，微调策略就是：用原始数据、合同细节更厚的装甲去应对，用设定谈判边界、预判并拆解干扰战术去消散烟雾弹，用更真诚的细致去磨钝软刀子，最终，让时间这把钝刀，在他们的急躁上割出最大的溢价伤口。”
“Gentlemen, the stage is reset. Let's give them a performance they will not easily forget.” （先生们，舞台已重置。让我们给他们一场难忘的演出吧。）
电话那头，陆桐的笑声传来，“挺好，笑脸虎，绵里针，警惕细节纠缠，拖慢？反其道，逼其决策。另外，我提醒一下，就他们黄家的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诸位，心里有数就行。”
“陆总，明白。”
“知道了，陆总。”
“那什么，小宁？”
“爸。”
“第一次在那种地方谈，怕不怕？”
陆小宁脑海中闪过黄峻烈那间奢华的办公室，空气中无形的压力，如实说道，“刚进去那阵，有点紧张。后来，看着孙叔、何叔、杜律师他们，一点一点把他们算好的盘子掀翻，那种感觉，很不一样。”
“么四。”陆桐仿佛知道儿子的心思，“头一回上这种台面，能稳住，把安德鲁的话捎明白，把场面看清楚，就很好。多看，多学，生意场上的明枪暗箭，谈判桌前的步步惊心，都是学校里学不到的。”
“你今天不错，跟在你孙叔他们身边，多看他们怎么应对，怎么设套，怎么拆招。特别是对方耍横或者玩阴的时候，怎么用规则顶回去。”
“我明白，爸。”
孙伟民对着座机笑道，“老陆，小陆今天表现非常不错，尤其是面对黄老板的时候，不卑不亢，一般年轻人可不一定能做到。”
“就是，就是，再锻炼锻炼，以后，你就能轻省了。”
“哎呀，嫑夸他咧，额滴娃额还知不道？”陆桐的语气里带着欣慰，“小宁，记住，在谈判桌上，观察也是信息，也是情报。”
“知道了，爸。”
“娃，这礼拜，回家一趟，伲妈给你揍好吃滴。”
“诶。”
“好了，各位，他们不是傻子，但我们，更不是猎物。今天就到这里。大家休息好，等事情谈妥，回长安，我给你们办庆功宴，包大红包。”
电话挂断。套房内一时安静下来，但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紧张，而是掌控节奏的沉着和待敌来攻的笃定。
而窗玻璃上，模糊地映出陆小宁年轻的眉眼，那里面原有的懵懂书生，似乎正在经历一场悄无声息，褪去青涩的淬炼。
。。。。。。
就在陆小宁经历这场以亿为单位计算标的的谈判淬炼的时候，这场谈判的幕后“黑爪”之一的小李厨子，也在经历另一场思想上的“淬炼”。
“提醒大家一下，所有参与者撰写心得体会。这是活动的关键步骤，旨在通过文字总结深化理论学习、推动自我反思，确保教育成效落到实处.....”
一教楼的一间多媒体教室里，李乐坐在最后一排，有些挠头的听着前面学工处一位处长的讲话。
“诶诶，真的要写？”身旁，一位面熟，生科的一位业已呈现三花败顶颓势的博四老哥，凑过来，低声问道。
“可不，这不写着呢么？”李乐指着手中材料，“看看，活动分为学习动员、分析评议、整改提高三个阶段，学习动员阶段要撰写学习心得或体会。分析评议阶段要需结合自身实际撰写分析材料，反思问题。整改提高阶段要制定整改措施并落实。”
“这每个阶段都要写的，瞧瞧，还有字数要求，不低于三千字，还要言之有物，深入灵魂。”
生科老哥一瞪眼，“可我哪有那时间，实验现在在关键阶段，能不能毕业全靠那些培养皿里的小乖乖了。”
李乐一耸肩，“时间就像海绵，挤一挤不就有了？”
“我这儿哪有海绵，就剩海绵体了，时灵时不灵的。”
“嚯~~~好嘛。”
“这些心得体会的，你们文科大笔抖一抖就是千言万语的，我们哪会写这个啊，还三千字，我一篇论文三千字都得憋俩月，这个，不得便秘？”
“那没办法，要求就这样。”
“那咋办？”
眼瞅着这位老哥，开始捋着中空的头发，一脸的皱纹都开始下垂，小李厨子一股“恻隐之心”油然而生。
左右瞅瞅，低声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和窍门。”
“哦？”此话一出，老哥双手抱拳，在桌下冲李乐施礼，“李爷，愿闻其详！”
“附耳过来。”
老哥歪了歪屁股，离得近了几分。
“若写此类文章，核心诀窍有六道真言。”
“哪六.....”
刚要说，老哥就瞧见李乐瞥了自己一眼，当即会意，忙拿出纸笔，支棱起耳朵，等着记录。
李乐这才慢悠悠说道，“一，紧扣主题不走样。 要牢记活动主题，所有思考和体会都要围绕这个核心展开。二，深挖理论强根基。要阐述核心要义、本质要求和标尺。”
“三，联系实际是关键。要结合岗位，将学习内容与自身工作紧密结合，然后反观自身，主动、真诚、深刻地进行自我剖析，有缺点写缺点。”
老哥发问，“要找不出呢？”
“问你女朋友。”
“木有这东西。”
“奸懒馋滑油，阴损怂诬坏，贪嗔痴傲疑，怒攀跪淫欲，你丫总得占一个吧？”
“那~~~倒是，李爷，您继续。”
“四，触及灵魂见深度。不只是学知识，更要反思改造三观。要思考为了什么、做了什么、留下什么。要分析问题根源，关进八个字，动摇，淡薄，松弛，不足。”
“五，明确方向促整改。不应止步于问题分析，关键是要提出改进方向和具体措施。要体现从思想认识到行动转变的过程，要举例子，要有反差，你滴明白？”
“举例子？反差？”老哥琢磨琢磨，“哦哦，我滴明白。”
“嗯，六，语言朴实重真诚。表达要真诚、朴实，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感受和思考，可以多使用一些典故，排比句型，但是一定要逻辑清晰，层次分明。”
老哥笔生双翅，飞快的记下，随后，微微叹口气，“果真，果真，还得是你们这些笔杆子。”
“怎么，觉得这就完了？”
“不，不完....还有？”
“你以为呢，这只是诀窍，还有文章结构呢？”
“李爷，劳您受累，一会儿，奶茶咖啡还是小汉堡，随您取用。”
小李厨子咂咂嘴，“那倒不用。记着啊。”
“您说，您说。”老哥又给李乐拱手拜拜。
“一篇优秀的心得体会通常包含以下环节，形成一个 认识，对照，反思，行动的内在逻辑闭环。”
“这么复杂？”
“会者不难，难者不会，诶，你还听不听？别打岔。”
“听听，”老哥忙点头，“不打，我闭嘴。”
“先写引言，即学习的深刻认识，此为起......”
“之后是，第一部分，理论武装与再认识，此为承，也就是升华，要有对某个方面或整体精髓的理解......”
“第二部分，深入剖析与自我检视，此为转，即核心主体，问题导向，联系实际来检视，对照检查找差距，具体问题与根源，真诚真心不回避，体现勇气和决心.....”
“第三部分，改进方向与努力措施，这是合，是关键落脚点和行动导向，明确整改目标，制定具体措施，围绕计划、行动、服务、示范、修养来写。”
“最后的结尾可有可无，或融合于第四部分，别忘了加上决心和请组织和同志们批评指正。总而言之，真学深悟、真心反思、真诚表达、真抓实干。汝可明了？”
老哥记得飞起，终于在前面一声“散会”到来前一秒，记录下了小李厨子这一篇日后被生科院奉为“样本定律”的写作大纲。
“轰”的一声，全体起立，大伙儿都开始往外走。
三花败顶的老哥拉着李乐，“走，我请你。”
李乐把包一背，“下次吧，我急着事儿。对了，你叫啥？”
“于成东。”
“尼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