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在你的这些家长里，有一个可以当国王的公爵，一个即将成为国王的领主，还有亲王？”
在洛蕾塔吃完乳脂松糕后，雅琳休的家长讲述也走向了尾声。洛蕾塔惊异于昨天见到的那群人的身份，同时她也有些担心。
“这样的话，他们在兰尼尔……木莎会被怀疑吧。”
“会的。但如果国王特别害怕的话，艾琳她们进不来的。”
雅琳休一边说一边喝着绿色的果汁。它喝到底的时候发现那些果汁残渣有些难嚼。
在把玻璃杯举起来的时候，雅琳休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它若无其事地把杯子放下，平静地问洛蕾塔。
“你能跑多快？”
洛蕾塔歪头。
“什么意思？要比赛吗？我跑得一定比你快，我是兽人。而且如果没有限制的话我可以飞。”
雅琳休看了眼窗户，摇了摇头。
“洛蕾塔，我们被跟踪了。”
洛蕾塔愣了一瞬，随即她有些懊恼地捏紧了手里的叉子。
“怎么会这样！这是第一次我——带你出来吃饭。今天应该会很完美的。”
雅琳休用餐巾擦了擦嘴角，露出一个期待的笑容。
“洛蕾塔，今天就是从现在开始变得完美的。你想不想知道他们背后是谁？”
洛蕾塔有些困惑。
“这有什么意义吗？反正都是敌人，要谋害我让木莎伤心。想想也知道。”
“可是他们从我们走出庄园的时候就一直在了。他们更像被派来保护我们的护卫。”
“那就是木莎或者瓦乐芮，要不然还能有谁？”
“瓦乐芮如果知道你偷偷带着我来这么远的餐厅里吃饭，她会立即放下手上的所有事情来找你，把你带回家。木莎老师，她自己来跟踪你的可能性更大。”
洛蕾塔刚想反驳，细想一下又觉得雅琳休的话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她也有些迷茫了。
“那是谁呢？”
“不知道。对了，洛蕾塔，你之前说想让我陪你去哪里，找什么人呢？”
洛蕾塔登时福至心灵。
但是这个答案是经过雅琳休提醒之后才浮出水面的，这让洛蕾塔有些不开心，然后她很快意识到她从未在雅琳休面前提过佩西拉——她的外祖母，雅琳休怎么知道的呢？
“你昨天根本没睡！你都听到了！”
洛蕾塔有些不满。她觉得她戳破了盟友的谎言，这让她很难完全信任雅琳休。
雅琳休不太明白。
“什么？”
“佩西拉，你知道那是佩西拉派来跟踪我的。你不该知道佩西拉的，昨天你听到了瓦乐芮和木莎的对话，你还说瓦乐芮开始哭的时候你就走了！”
雅琳休无奈摇头。
“我不能确定那是佩西拉派来的人。我昨天真的很早就去睡觉了。
今天我和瓦乐芮吃早餐的时候，瓦乐芮提到过佩西拉这个名字，她说，木莎因为她的母亲烦忧，她不喜欢佩西拉，但佩西拉很关心你。
洛蕾塔，把这些事情排列组合在一起，所有问题就都有一个简单的答案。
你不能原谅伤害木莎老师的人，但木莎老师原谅了。那个人只会是木莎老师的母亲。同样的，可以在国王的管控下派人保护你，除了瓦乐芮和木莎，只剩下那一个选项。”
洛蕾塔并不服气。
“但这也不一定是正确答案。”
“所以我说了我不能确定嘛。兰尼尔里我就认识这些人，剩下的势力有哪些，我也都不清楚。这只是一个非常粗糙的假设。你想验证答案吗？”
雅琳休笑眯眯的，它的眼睛亮起来，像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洛蕾塔早就知道雅琳休并不是一个乖小孩。它有时候并不会很温和，但它确实会帮助她。甚至有时候她觉得，雅琳休会有些厌倦。
雅琳休喜欢追求刺激，挑战危险。当做这些事时，它显得格外有精力。
但是。
“雅琳休，那些监视我们的人真的没有恶意吗？我不想受伤，如果我遇到了危险，现在的局势会被打破。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微妙的稳定器，我生病都会引起动荡，我不能主动冒险。”
洛蕾塔垂眸。
“我想，我应该联系瓦乐芮了。”
“我有神赐道具。水系魔法、火系魔法还有木系魔法，我都会一点点。我有魅惑的技能。我力气很大。洛蕾塔，你不能冒险，还是不想冒险？”
“……不能。”
“我知道了。”
雅琳休笑了一下。
“洛蕾塔，谢谢你的款待。我的回报在后面。我觉得你可以在半个小时之后联系瓦乐芮，因为我们还会在餐厅里休息十五分钟。刚吃完饭就剧烈运动，这对身体不好。”
洛蕾塔的手微微颤抖。
雅琳休的话让她有些战栗。兴奋的情绪释放在她的身体里，她的翅膀疯狂地想要舒展。但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
“雅琳休，我不能……这样太任性了，我会惹出许多麻烦的。”
“洛蕾塔。”
雅琳休悄悄翘起唇角。
“童年很短暂的，不惹些麻烦的话会很可惜。木莎爱你。她会连同你的麻烦一起爱你。”
洛蕾塔无言，半晌，她悒悒地用叉子戳了戳盘子上的果酱。
“你真会诡辩。不过听你的语气，你好像很有经验？”
“不算吧。我离家出走过。”
“啊？”
洛蕾塔觉得雅琳休很成熟，但雅琳休居然也做出过这么幼稚的行为，这让她格外惊讶，因此她喋喋不休地问着。
“为什么？你的家长惹你生气了？你太任性被惩罚了？还是别的什么？”
“因为我无法把自己从他们中分离出来。无论是顺从他们的内心潜意识期望可以分担他们的痛苦，还是违背他们的关心和爱，都是不可取的。可是我无法控制。我对自己很生气，对他们也很生气。
洛蕾塔，你知道，我很清楚他们每个人的想法，他们的情绪对我来说是不需要猜测的。尽管这样，我依旧会有不安，我依旧会不该存在的负面情绪，我从来没有怀疑自己不被爱，因此我觉得自己病态而可恶。”
洛蕾塔听不明白。但她想知道这件事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我遇到了一个坏蛋，我惩罚了他。我遇到了玛缇雅，然后我去了耶弗森国，最后我见到我的家长们，向他们道歉。”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你没有被惩罚吗？”
“没有。”
洛蕾塔点头，俨然明白了一切。
“雅琳休，你在犯错后没有被惩罚过，所以你并不在意犯错会造成的后果。”
“你被罚过什么？”
“……我也没被罚过。我也没主动犯过错。但是雅琳休，我觉得你这样不对，你期待着一些邪恶的东西，你完全不觉得那是错误的，你像个被溺爱到没有恐惧的孩子。”
洛蕾塔很认真。
“你有时候会有点吓人。”
雅琳休笑了。它笑得很开心。
“洛蕾塔，你好直接喔。我喜欢你这样说话，但是如果要交其他朋友的话，洛蕾塔，我想你应该要委婉一点。
而且，我只是喜欢刺激的生活，我喜欢当英雄的感觉，这样为什么会是错误的呢？我当然会恐惧，只是我确定我可以为了让我的恐惧不变成现实而付出什么。”
雅琳休穿上了它的外套。艾尔利特买给它的，时尚又暖和，是艾尔利特自己绝对不会穿的款式。
“洛蕾塔，十五分钟到了。我们可以验证答案了。”
……
洛蕾塔的肺要不能工作了。
在她走出餐厅后，雅琳休牵着她的手告诉她要飞快地跑，假装有人在追她们。
洛蕾塔还不明白为什么，但她下意识地按照雅琳休的话这么做了。
她好像跑了很久。在一个视觉死角里休息时，她还在大口地喘气。
她在奔跑的时候听到了脚步声，后来就是呼啸的风声。
当然，派来监视她的自然都是雄鹰，只有雄鹰能像个原始兽族一样随时变回原形肆意飞翔。
但是雅琳休特意带她跑进了有遮蔽物的建筑里。在空中也看不到她们的轨迹。
监视她们的雄鹰跟丢了她们，现在正在焦急地向他们的主人汇报。
洛蕾塔不由自主地看向雅琳休，她看到雅琳休的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芒。她已经记住雅琳休的家长们了，她听到了许多关于那些家长们的生动有趣的小细节，她认真比对着，觉得现在的雅琳休和谁都不像。
她觉得雅琳休以后应该能去当一个侦探。雅琳休喜欢有挑战性的、刺激波动的生活。
洛蕾塔再次被雅琳休牵着跑了起来，只是这次，她们的脚步很轻，她们在反跟踪。
洛蕾塔的心跳越来越快，她明显感觉到有几次她们差点儿被那些雄鹰发现。有一次她们找不到他们的踪迹，几乎要放弃。她的背后都是汗，但是她的脚步愈发轻盈。
她终于意识到，她和雅琳休喜欢的是一样的。
她厌倦她日复一日没有变化没有波澜被限制被规范的生活。她渴望刺激，渴望惊险，渴望……自由。
有选择的自由。
“……雅琳休。”
洛蕾塔气喘吁吁地，她看着雅琳休的后脑勺，用不稳的声音叫它的名字。
雅琳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跑不动了吗？”
“不是。我想问你……以后我们可不可以一起当侦探。”
雅琳休点头。
“可以呀。但是我不想离我的家长们太远，我离不开他们。”
“——完全看不出来，好像他们离不开你更多，不对，我不是想说这个。总之，就是，我想问的是……他们要飞了！我们快追！”
洛蕾塔没有勇气问出她真正的问题，她也不是真的想要当侦探，如果她能够长大，她想像木莎一样。当然，和所有返祖科一样，她最宏伟的愿望还是当兽勇士。
刚才雅琳休的回答是拒绝吗？
洛蕾塔想不明白。她的汗滴在路上，很快就蒸发不见了。
在跑到几乎力竭的时候，那几个雄鹰终于停下脚步，四处张望，然后隐蔽地走进了一个精美的庄园。
洛蕾塔终于有时间喘口气。
她看着雅琳休，发现它只是头发有些乱。
她有些不服气。
“你怎么都不累啊？”
“有点累，但是还好。”
雅琳休拿出手帕递给洛蕾塔。
“可以休息一下了。擦擦汗吧。”
洛蕾塔不客气地拿着手帕，她看着上面绣着的玫瑰，知道这大概来自于腓比烈的公爵。
腓比烈很远。但腓比烈是个好国家，她知道。
“雅琳休，我也离不开木莎和瓦乐芮。我也不一定会当侦探的。”
洛蕾塔没头没脑地说着，不知道在和谁较劲。
雅琳休略略点头，然后侧身看向洛蕾塔。
“你真正的问题是什么？”
洛蕾塔涨红了脸，不肯看雅琳休。
“什么……什么意思。”
雅琳休很认真。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会给你肯定的回答，但是你不能让我一直猜你到底想要问什么，我不一定每次都能猜到正确的问题。
如果要当永远的朋友，那我们不能这样相处。”
洛蕾塔“啊”了一声，然后攥着手帕怔怔地看着雅琳休。过了很久，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想问你……我想知道……我真正的问题是……我不说不行吗？你都知道了。你什么都知道，你总能猜到。”
雅琳休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也不是不行。”
过了一会儿，在洛蕾塔呼吸平稳，雅琳休决定带她进入庄园的时候，洛蕾塔被雅琳休牵着，却没有动。
雅琳休疑惑回头，看到洛蕾塔的皮肤逐渐发红。
“雅琳休，我想问你，如果你离开兰尼尔，如果一切都结束了，你还会是我的盟友——朋友吗？”
洛蕾塔并不善于说出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但她很不服气，她对雅琳休很好奇，她会希望雅琳休也对她感兴趣。
如果雅琳休可以这么坦诚，如果雅琳休可以容忍她的不坦诚，那她就很想变得直率一点。
雅琳休直直地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让洛蕾塔觉得有些熟悉。那是雅琳休在讲述它的家长们时会露出的笑容。温和，平静，像一汪被吹皱的水潭，清澈见底，是暖的，包容的。
“当然啦。”
雅琳休笑眯眯地，这样回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