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早晨有最清澈的天空。
艾琳裹着厚外套，和蛛姀一起前往加西亚老师家。
“蛛姀蛛姀，加西亚老师有说他准备了什么早餐嘛？”
“没说。但他最近好像在学习怎么当一个厨师。澳契夫说加西亚有时候会去玫瑰府邸给他帮忙。”
“嗷呜～”
艾琳揉了揉鼻子。冷气让她的鼻子变得很红，但是她并不觉得有多冷。她和蛛姀在法阵上休息了一会儿，现在她很精神，她觉得即使待会儿要回艾博斯格上课，她也不会打瞌睡。而且，她中午还可以去1206补觉。
艾琳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拿出联络器，调出了她这周的课表。
果然，课程有了新的变动，而新课程的授课教师是木莎。
艾琳慢慢弯起唇，她把联络器递给蛛姀。
“蛛姀，你看，木莎老师今天给返祖科院上公开课耶。”
蛛姀接过艾琳的联络器，顺手揉了揉艾琳的脸颊。
她对于这种课程变动不感兴趣，她的确看到了木莎的名字，但她不太理解艾琳为什么会觉得很高兴。
“因为，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呀！蛛姀，上个月的公开课是在木系魔法院举办的，你没有印象嘛？”
“没有。不是丝嫆恩讲课吧？”
“不是，我记得应该是‘婕斯’……我不喜欢她。”
艾琳还记得莉莉丝还在的时候，这位婕斯老师有多么讨厌。但她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看向蛛姀。
蛛姀的反应很平淡。
“嗯。”
蛛姀平静地应着，似乎已经记不清这个人到底是谁。
艾琳走近蛛姀，握住了她的手。她其实不喜欢看见任何生命消逝，她希望所有她爱的人都能长长久久地在她身边，永远年轻，永远鲜活。
可是世界不是这样运转的。最起码在她的世界里，她不能一直顺利下去。
“蛛姀，其实，我一直在想，我的存在是不是需要持续的献祭啊？
我的妈妈为我献祭，莉莉丝也是。我们承担着教导莉莉丝的职责，莉莉丝对我们来说就像是我们的女儿，和雅琳休一样。好像我的存在就是不祥的征兆，我在意的人总会为我而死。
蛛姀，不要证实我是不祥的，好不好？”
蛛姀低头看她，半晌，她轻嗤一声。
“这句话你只对我说了？还是和休特他们都说了？你就那么确定我会为了你献祭自己……”
“确定。蛛姀，我就是知道，你会说我是个麻烦精，但是你会救我。”
“想得真美。”
蛛姀把联络器塞到艾琳怀里。
“想让我承诺，你先对着诺尔维雅发誓你不会这么做。做到这点，你再来和我谈这些。
还有，谁说你是不详的？”
杀意凛然。
艾琳抿唇，拿着联络器叹了口气。
“没有谁，是我自己。”
“你在艾博斯格都学什么了？返祖科院在教什么东西。”
“在教返祖科该如何利用自身优缺点进行训练……木莎老师的课题就是这个。”
艾琳举起联络器，她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她意识到她对蛛姀真的很严苛，她在要求蛛姀去做一件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兽神要让妈妈牺牲自己来保下她呢？
她不信仰兽神。兽神在她身上投入了怎样的期待？而这种期待，会不会危害到她的家人？
如果她的存在是在亲人的骸骨上建立的，那这就不是期待，而是惩罚。
艾琳的心情有些晦暗。蛛姀看着她的表情，拿过联络器问她木莎讲这种课有什么作用。
艾琳回神，她仔细给蛛姀解释着。
“艾博斯格每个月都会有一次公开课啦，其他学院的教授和一些对话题感兴趣的贵族大公们都会来旁听，很多院里的新人老师都是这样慢慢有了知名度的。
木莎老师很厉害，她在很早之前就可以讲公开课了，但是她一直没有申请，这次去兰尼尔，我不是一直都在弗特苏处理文书工作嘛，木莎老师问过我要怎么才能在艾博斯格更有话语权。从公开课开始就很好。
木莎老师很特殊欸，蛛姀，你觉不觉得？”
“不觉得。她哪方面很特殊？如果说她曾经差点儿成为兽勇士的话，玛缇雅已经是兽勇士了。”
“不是这种啦。我是说我们和木莎老师的关系。
木莎老师她，既没有主动帮助我们，也没有说过需要我们帮助。她想成为我们的指导老师是因为雅琳休，但即使雅琳休不答应和洛蕾塔当朋友，木莎老师也不会很难过。
而且，虽然我们每周都会和木莎老师见面，但实际上我们和木莎老师的联络并不多喔？我们互相之间并不了解。
不是老师和学生，也不是帮助者和被帮助者……和木莎老师相处，像是和同龄灰狼相处。”
“那个……不是这样的。”
干燥的声音。
蛛姀和艾琳循声抬头，看到了头发短顺的加西亚。
加西亚尴尬地看着她们。
“蛛姀说你们很快就到，但是已经很久了，早餐凉了，外面很冷，我来法阵这里来接你们……我听到了一点，有关木莎小姐的。”
加西亚的墨绿色眼睛像水草一样，因为犹豫而颤动。
“在玫瑰府邸，雅琳休的班主任要来家访的时候，木莎小姐在问哈梓有关你们的事情，我觉得……她想要了解你们。”
“这样呀。”
艾琳看着加西亚，笑了一下。
“谢谢你告诉我和蛛姀，加西亚老师，早餐是什么呀？”
……
加西亚知道“送你回家”昨晚刚从兰尼尔回来，他觉得蛛姀他们一定会非常疲乏，应该没有时间吃早餐，所以他做了很多便于携带的三明治。他原本想去艾博斯格把早餐送给他们，但他没想到小队一半以上成员都一夜未眠。
他给蛛姀发番茄照片时，根本没有想过蛛姀会回复，他知道蛛姀不爱用联络器，他发的讯息也不会有提示音。
但是蛛姀回复了。
加西亚在蛛姀的外套里放了很多他最近买的零食，在艾琳吃完早餐准备去瑞纳德的时候也给她抓了一大把。
艾琳看着加西亚，血红色的眼眸一弯。
“加西亚老师，你不会嫉妒吗？”
加西亚知道艾琳指的是什么。作为指导老师，他时常觉得一个月太短，他也会想，下一个指导老师肯定会比他表现得更好，他应该是“送你回家”最差的指导老师了。他默默地嫉妒着那个接替他的位置的老师，希望对方不要太好，还希望对方不要太坏。
他很害怕，害怕自己被遗忘，害怕自己被对比得更加懦弱卑劣。
“……会。”
加西亚有些难堪。
“我嫉妒木莎小姐。但是，看到她问哈梓的时候，我觉得她想要了解你们。她很厉害，我在入职的时候就知道她。我知道她曾经差一点成为了兽勇士。在学院里，她也算是平民老师，但是贵族学生都怕她，她独来独往，没有人敢欺负她，她很强大。
我知道我很软弱。我能为你们做的事情很少，我不够强大。如果你们遇到了麻烦，你们需要比我更厉害的人帮助你们，所以，有越多人了解你们，喜欢你们，你们越安全。
而且，她看起来很迷茫，很需要同伴，需要朋友。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我知道我的幸运，我知道她也会是幸运的。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嫉妒她——我收到了你们给我的，兰尼尔的特产。”
加西亚的脊背挺直。他的发型还没有恢复到正常的样子，他依旧瘦弱，但不再怯懦。
艾琳想，未来的很多天都该是晴天。
她清脆地开口。
“是的，你不需要嫉妒木莎老师的嘛。加西亚老师，你还收了我们的租金呀，在未来的几十年，我们都要来家里玩的。
以及，加西亚老师，假期有什么计划嘛？”
加西亚茫然地摇了摇头。
“没有，是需要我做什么——”
他猛然意识到，这是一份邀约。
“没有的话，加西亚老师，和我们一起去南边大陆度假怎么样呀？冬天实在是太冷啦。”
“好……好的。我，我需要准备什么吗？家里，要带的东西，我的花……”
“先别着急，加西亚老师，还有一个半月喔。”
艾琳安抚着陷入慌乱的加西亚。
太阳已经跑了出来，阳光有些刺眼。已经快到要和琴奥见面的时间了。
艾琳打开了房门，门外是绚烂多彩的花朵，迎着阳光发着光，是这里的秋季本不应有的热闹景观。
蛛姀抱臂走近他们，问艾琳是不是该走了。
艾琳点头，她看向已经激动起来还没有平复心情的加西亚，和他道谢。
“我要走啦，加西亚老师，谢谢你的早餐。”
——
“你来早了。你要吃早餐吗？不过我不建议你这么做。”
琴奥看着艾琳，语气依旧不近人情。
“在敌国要对入口的食物有一定的警惕性，这应该不需要我教你，毕竟你已经是瑈幽的大领主了。”
艾琳点头。
“我知道啦，琴奥阿姨，我已经吃过早餐了，我昨晚没有睡，所以很及时地看到了您的讯息，您还有什么想要交给我呀？”
“你昨晚没有睡？你知道身体健康是成为国王的重要前提吧？难道你想像伊莎娜·珂戎那样……她的身体很强健，她会给自己留出足够的休息时间。”
“琴奥阿姨，请您看着我。您说我不像我母亲不是吗？我不是我的母亲，我不是伊莎娜·珂戎，您不能以您对她的了解来要求我。
或者……”
艾琳眨了眨眼睛。
“您可以直接承认您在想念她，或者您在担心我。”
琴奥别过视线。
“敌人死了或者因为休息不好英年早逝，我只会开心。
你是伊莎娜·珂戎的女儿，她对你的评价那么高，我用她的标准来要求你怎么了？你做不到吗？”
“做得到，但是我不想做欸。”
艾琳走到琴奥面前，让自己的脸庞能够更加仔细地被看到。她太了解人们在想什么，她知道琴奥的用意。她甚至猜到了琴奥要给她什么。
“琴奥阿姨，我没见过我妈妈，我不认识她，我不了解她。你一直叫我艾琳·珂戎，你说你们不是朋友，你让我不要辜负她的牺牲……琴奥阿姨，你从来都没有认真看见我。”
“我为什么要认真看你？你对我来说只是陌生的灰狼。”
“不是的，琴奥阿姨，我对你来说不是陌生的。你接受不了我的母亲为我献祭了，对不对？你把她当成朋友，唯一的朋友。你讨厌我，甚至，你恨我。”
艾琳的语气很笃定。
这种笃定，这种神态，让琴奥透支了理智。她本就在忍耐，时间掩埋了她和伊莎娜的踪迹，她心中有东西在不甘地嚎叫。
“——对！我就是恨你！我不认识你，你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的灰狼，你谋杀了我唯一的敌人，在我们还没分出胜负之前，在我们还称不上是朋友之前，你把这一切都毁了！
我恨你，我更恨伊莎娜，我恨她了解我，我恨她信任我，她让我的未来停摆了，我不得不保护她的遗物，她给了我什么？她明明说她会战胜我，她说我对于爱情和家庭的看法太过天真，她嘲笑我对于孩子的态度——那为什么最后她为了你献祭了自己！
你凭什么……你怎么能……那么像她……我恨你们……”
琴奥紧紧咬着牙。她瞪着眼睛，像是在生气，但是她的眼泪一滴滴地掉下来。
“我没有东西要给你了。艾琳·珂戎，现在、立刻、离开！”
“她说她恨我对不对？”
艾琳没有离开。她平静地开口，声音没有颤抖。
“琴奥阿姨，您真的很好猜啦。在那个时间给我发消息，您是不是纠结了很久？
您觉得我非常在乎妈妈的话，所以您把她的部分字条藏起来了对不对？您怕我过分伤心，但是您要重回政坛，您怕以后某一天您想要用妈妈的话来伤害我，所以您想在现在把那些字条交给我。”
琴奥没有说话。她保持着沉默，没有反驳。
艾琳喘了口气。她的声音轻快起来。
“那很好啊。伊莎娜到最后都是伊莎娜，没有因为兽神的旨意、紧张的局势和生育带来的情绪而妥协。她始终都是清醒着的，她没有被涂改成温和的样子……”
艾琳喃喃着。
“没有让我很难过呀……”
琴奥低下了头。琴奥比之前更加难过了。
艾琳沉默了一会儿，她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蹲下仰起脸凑近琴奥。
“琴奥阿姨，你和妈妈一起去兰尼尔留过学对不对？兰尼尔有一个传统：家长给孩子起的名字，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决定孩子的未来。
琴奥阿姨，您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