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不正常的。
诺尔维雅也想要叹气了。神明留下来的破绽太多，她的第一反应是“又是这样”。
可她能怎么办？
神明的狡诈之处在于，她与阿贝尔老师都不知情。阿贝尔老师就是阿贝尔老师，她不是神明凭空捏造的一枚棋子，神明只是选中了她，然后神明让她们相遇。
所有的羁绊是她自己创造的。她主动走进了神明的陷阱。
诺尔维雅看向加西亚，加西亚在听雅琳休说话，他黑色的头发贴在脸颊上，发型依旧滑稽。
诺尔维雅笑了笑。
哪里有什么公不公平。她选择了这条路，她不后悔。
“——阿贝尔老师，如果我们能够相遇，这样的概率即使是不正常的，也没有关系。”
阿贝尔看她，半晌，她微微敛了表情。
“你有事在瞒着我。但是我相信你能解决。诺尔维雅，在所有人里，我最放心你。”
“好啊，阿贝尔老师。”
阿贝尔觉得这个回答和她的话不怎么搭，但是她觉得这也是一种承诺。
她暂时放下心。
她让诺尔维雅回到餐桌前等着吃饭。
“我点了你爱吃的焗蜗牛。你们爱吃的我都点了，我得去帮埃梅丽上菜了，最近她没什么灵感，研究不出来新菜品，情绪很暴躁。”
阿贝尔视死如归地走进餐厅后厨，诺尔维雅带着微笑看着阿贝尔的背影，然后慢慢地，她昂起头，深深地呼吸着。
密不透风的阴谋。
神明算计的不止是她。
她的队友，她的老师，她的朋友……所有与她有关的人，他们都被圈进了这个看不到尽头的环形困境中。
她需要一个完备的计划。一个没有任何漏洞、能够保护所有人的计划。
但在那之前，她还有些事需要确认。
……
“艾琳，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吗？”
菲阿娜的表情凝重。
艾琳提出了一个关于反兽神联盟的构想。她想要让很多失去信仰的国度像提泰格一样，和兽神割席。
和神明对抗，光是听起来就沉甸甸的。
艾琳拄着下巴笑了一下。
“我确定呀。菲阿娜，我没有反抗兽神，我只是想看看，如果大家都脱离神明的话……无论曾经陨落的神明，还是邪神，祂们都需要通过信徒来施展自己的力量，对不对？
如果信徒都不在了，神明还是会存在，不是嘛？但是邪神，祂们并不是支撑着世界的地基，祂们需要血肉的供养，如果失去供养，祂们会消失吗？如果消失的话就好了，但是我想祂们应该很难杀啦。
祂们会为了生存变本加厉地寻求信徒，祂们就不会再悄悄摸摸地驻扎在人群中。
等到那个时候，像瓦莱里奥老师那样知道邪神存在的大贵族或者大陆管理者，他们会出手解决那些邪神……”
艾琳的声音很低。
“那是最好的结果了。但是只是兽人还不够。虽然不够，但最起码，我成为国王的时候不用通过兽神或者约夏了。
我在给瑈幽一个更好的未来，无论是兽神还是兽神圣女都没有权力决定我是不是一个好国王。我知道，约夏不能阻止我成为国王，她的圣女身份摇摇欲坠，而兽神，祂让我在妈妈的死亡中降生在这个世界里，祂需要我，但祂到底想要让我做什么呢？”
艾琳挠了挠脑袋。
“真的是好复杂哦……”
菲阿娜盯着艾琳，她知道艾琳不会无缘无故地设计出这么宏大的计划。
“艾琳，你原来说你要在毕业之后成为国王。这个计划提前了吗？”
艾琳点头，血红的眸子闪着晶亮的光。
“菲阿娜你好厉害呀，我还没有说起过这件事耶？”
“你刚才就已经告诉我了。为什么要提前当国王？”
艾琳想了想，然后认真回答着。
“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看了妈妈留下来的笔记之后，我觉得成为国王能做的事情更多。我有成为国王的能力，高速发展的瑈幽经得起王位更迭的动荡。所以，既然我迟早要成为国王的，那现在的时机不是更好嘛？”
“需要我做什么吗？”
菲阿娜从不怀疑艾琳作为国王的能力，艾琳提出的计划不是虚浮的，艾琳有能力让那实现。她会尊重艾琳的决定，而且，她大概也在做着和艾琳的计划差不多的事情。
艾琳摇头。
“不需要啦，菲阿娜，如果我需要帮忙，我不会不好意思开口的啦。
只是这周，我们都要去弗朗西，这样的话，弗特苏就只有瓦乐芮和木莎老师在了。瓦乐芮在为她的组织工作，木莎老师也有自己需要做的事情，雅琳休再跟着我们去弗朗西的话，去找洛蕾塔的就只有费莓欧和阿尔泰尔，他们在家里会不会吵架呀？”
艾琳有些苦恼，但菲阿娜并不为此担忧。
“艾琳，费莓欧和阿尔泰尔都是有自己独立思想的孩子。”
菲阿娜没有笼统地说他们是“好孩子”。“好孩子”的定义太过宽泛，菲阿娜并不觉得好与坏是对立且不能共存的。
有独立的思想，就证明他们的人格是完整的，有思想才会有交汇的可能，选择则赞同，不认可就反驳，没有任何关系是完美的，即使是家人也会爆发争吵。
成为朋友不意味着互相无限度地包容。那是成为她们小队之间那样的关系才能做到的事情，她们已经不是孩子了。
但费莓欧他们不是，他们还没学会怎么隐藏情绪，话语都锋利得没有打磨过。
争吵是必然的。
雅琳休似有所感地看了过来，它结束讨论，慢慢朝她们走了过来。
“……没事的，她们会好好相处的，不要担心喔。”
菲阿娜点头，艾琳好奇地问雅琳休他们在讨论什么。
雅琳休想了想，它总结了一下他们讨论的中心思想。
“——在讨论怎么找到洛蕾塔的追随者。”
……
雅琳休的概括能力非常糟糕。
如果让费莓欧来表述的话，她会说，“我们在想怎么让洛蕾塔能够在弗特苏交到更多朋友——我们只能在周末和假期来兰尼尔，我们不在的时间里，洛蕾塔可能会很寂寞。”
她就是这样和木莎说的。她带着不敢说话的阿尔泰尔，把笔记本上歪歪扭扭的字和线条展示给木莎看。
“木莎，洛蕾塔很厉害，她很成熟，也很聪明，但是她还是小孩子，她有很多事情自己意识不到，也没办法做到。你是她的妈妈，你应该能意识到，洛蕾塔她在兰尼尔孤立无援。但是洛蕾塔有她想做的事情，虽然她没说那到底是什么，但她说了她需要我们，她有一个需要实现的目标。
我们在兰尼尔能做的事情有限，你们大人有大人需要做的事情，我们不会耽误你们的进度，所以，洛蕾塔在兰尼尔需要有自己的后援队。我们研究了一下，去过外国的在反抗组织里的雌鹰的女儿，还有被压迫到活不下去的、非常恨雄鹰的小女孩，这是我们的目标鹰群，你是从兰尼尔走出来的雌鹰，你发起了对雌鹰的帮扶项目，你知道我们该去哪里找我们未来的伙伴吗？”
木莎刚刚逃离吉兰和摩尔珈对她的善意冲击。
她已经在世界之外游离很久了，最爱她的妈妈否认和她的过去，她每次询问得到的都是沉默，她不会恨，更不会爱。再澎湃的情感在她的身上都只是寂静。
习惯了被利用被衡量价值之后，单纯的善意即使出现在她身边，她的反应也只能是困惑。
她甚至不明白为什么阿贝尔要宴请她。
她问得很直接。
阿贝尔说，“因为你是‘送你回家’的指导老师，你的第一次公开课讲得很成功，这值得庆祝，我不订餐厅他们也会订的，今天刚好我在。”
吉兰和摩尔珈说，“即使你不是小芽们的老师，你获得的成功也是让我们佩服的。”
原来在兰尼尔之外，世界长这个样子。
木莎想，成为“送你回家”的指导老师，好像能够自然而然地得到一些家人。
在她出神时，费莓欧和阿尔泰尔找上了她。
木莎听着费莓欧的话，她觉得洛蕾塔交到了很好的朋友。她接过费莓欧的笔，在那些杂乱线条的上方写了几行字。
“这些地区，应该有你想要找到的同伴。”
“好的木莎，谢谢你的配合。”
费莓欧表情严肃地向她点头，又拽着阿尔泰尔离开了。
休特在替埃梅丽上菜，阿贝尔在后厨任劳任怨地给她的姑妈打下手，木莎看着摆在她面前的黑椒煎鸽子，想起阿贝尔拿着菜单问她喜欢吃什么时的表情。
她没有偏爱。
她说，“什么都可以。”
“那就得我替你选了。”
阿贝尔看着她，在某个菜品后面划了一下。
“你不用和我客气。你也是他们的指导老师，这代表着以后我们会经常见面，也要经常处理他们惹出的麻烦。他们很能闯祸。”
“真的吗？”
“我也不确定。每个指导老师的体验是不同的，他们在成长，做出的举动也不会是完全一致的，但有一点你可以放心。如果你需要帮助，即使你什么都不说，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理。所以不妨大胆开口。看加西亚，虽然他看起来很腼腆，但他想要什么都会直接说。
木莎，如果你提前告诉他们你今天会讲公开课，他们都会坐在第一排为你鼓掌。”
木莎眸光平直。
“我不需要有人坐在第一排为我鼓掌，他们都有课程，我是他们的指导老师，我能教给他们的很少，他们也没有义务去给我捧场。这次公开课是为了拓展人脉，不是值得夸奖的成功。
庆贺这种微小事件的完成，只有母亲会这样做。”
“朋友也会。学生也会。木莎，这不是母亲独属的权利。”
阿贝尔说完这句话就把选好的餐单递给了埃梅丽。
木莎叫住了阿贝尔。
“请问，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因为雅琳休的班主任来家访的时候，你想要知道和那些小崽子有关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每一任指导老师最后都变成了……变成了‘我’。
你就当这是成为指导老师的附加福利吧。你会认识很多和你有相同心情的人，慢慢地，你发现你们也成为了朋友。我们上一次来埃梅丽餐厅吃饭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人，现在，你也看到了。”
木莎在吃到黑椒煎鸽子的时候才明白阿贝尔说的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想，原来当指导老师是这样的。
……或许不止是洛蕾塔需要同伴。
在费莓欧提出这个问题之前，她没有意识到她和洛蕾塔是一样的。她知道洛蕾塔在兰尼尔找不到朋友，因为她的身份特殊，在兰尼尔和洛蕾塔成为朋友，这有很大的风险。所以她找到了杜娜蛛特·雅琳休。雅琳休不受兰尼尔限制。
她唯一的朋友是瓦乐芮。
瓦乐芮之外，她不能轻易接触任何雌鹰，她的举动会给其他雌鹰造成伤害，她本身就是一件武器。
国王在孤立她。
她身在迷宫之中，四面乱走，四处碰壁，即使隐约感觉到命运的颓势，她依然没有放弃，但也没有找到出口。
她在迷宫中太久了，久到她几乎忘记了，不是只有一种方法可以解决问题。被禁锢的不是她的身体，是思想。
她咀嚼着鸽子肉，看着她的学生们。
她的学生们绝对强悍，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她不用担心她的存在会伤害到他们。
作为指导老师，她可以算是“送你回家”的同伴。
如果向他们求助，她能够反馈给他们什么？
她的翅膀很大，羽毛很硬，很有力气。在未来，她有为他们解决麻烦的能力。
所以。
木莎放下刀叉，向艾尔利特提出了帮忙申请。
和需要做很多心理准备才能开口的木莎不同，艾尔利特正因为埃梅丽对他的“特别关心”而闹脾气。他悒悒不乐地抬头看了木莎一眼，说了句“知道了”，然后继续和他面前被特意控制了糖分的牛排作对。
木莎想——
好像没有人注意到刚才的对话。
好像那是很平常的事情。
好像她在天空中自己转着圈盘桓了很久。
然后现在，她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