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报告里也写了，根据你们的调查，三杰皮鞋厂去年的实际污水排放量，超过了8000吨，而且，排污口附近的土壤和水样检测，重金属含量严重超标，铬超标12倍，铅超标8倍，对吧？”
“这个……陆县长，我们……”周正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显然很紧张。
孙建国深吸一口气，接过话头：“陆县长，报告里的数据都是我们实地调查得来的，绝对真实可靠。至于为什么超标这么多，还没有得到有效监管……这个……主要还是因为……”
他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陆江河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等待着他们的下文。
“陆县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以前咱们在基层，人微言轻，有些事情，看得见，摸得着，但就是够不着。”
孙建国一咬牙，索性把话挑明了，“三杰皮鞋厂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是没人反映过，但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不了了之。”
陆江河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三杰皮鞋厂，是张兴义、张兴权、张兴忠三兄弟开的，都是咱们明阳本地人。”孙建国开始介绍起三杰皮鞋厂的背景，“这三兄弟，早年都在外面打工，后来回乡创业，搞起了皮鞋加工。要说这三兄弟，也确实有些本事，脑子活，路子野，几年时间就把厂子做大了，成了咱们县里的‘明星企业’。”
“明星企业？”陆江河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还三杰呢！
听了介绍，陆江河猜想这三杰皮鞋厂的三杰，多半就是说这兄弟仨。
孙建国尴尬地笑了笑，继续说道：“这三兄弟，很会来事，县里上上下下，都打点得不错。所以，每每上面来检查，他们都能提前得到消息，做好准备，应付过去。时间长了，也就没人愿意去碰这个‘硬钉子’了。”
“硬钉子？”陆江河冷哼一声，“我看是‘保护伞’太硬了吧！”
周正和孙建国两人低着头，不敢接话。
陆江河点点头，对三杰皮鞋厂的情况有了大概的了解。
“好了，这件事放一放，先不提！”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然后缓缓说道。
“针对昨天的大会，外加你们递上来的报告，我思考了一晚上，总结了‘整合传统产能，招引文旅资本’这十二字方针。”
“会上人多口杂，时间也有限，我没来得及听听你们二位的真知灼见。今天把你们叫来，除了报告的事情，再就是想让你们畅所欲言，说说你们对这十二字方针的看法，有什么想法，尽管提，不要有任何顾虑。”
周正和孙建国对视一眼，眼神中都闪过一丝诧异。
他们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县长，竟然会主动征求他们的意见。
要知道，陆江河上任以来，雷厉风行，铁腕治吏，在明阳县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暴，不知道多少人栽在了他的手里。
他们这些新提拔上来的干部，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了陆江河的“刀下鬼”。
“陆县长，您……您太客气了。”
周正有些受宠若惊，“我们都是明阳人，您来明阳这一年，给明阳带来的变化，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您提出的这十二字方针，高屋建瓴，切中要害，我们觉得……觉得肯定是对的。”
“是啊，陆县长，我们都是基层上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什么文化，哪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啊。”
孙建国也连忙附和道，“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干，保证坚决执行，绝不打折扣。”
陆江河笑着摇了摇头，他当然听得出两人话里的推脱和保留。
“你们啊，还是有顾虑。怕说错话，怕担责任，怕得罪人，对不对？”
陆江河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两人的心思，“我知道，你们在基层工作多年，肯定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见解。今天，我把话撂在这儿，你们有什么说什么，说错了不要紧，说重了也不要紧，我绝不怪罪。我需要的，是你们的真话，是你们的真心话！”
孙建国的适应能力，明显比周正强了不少，听了陆江河这番推心置腹的话，沉默良久，他试探着问道：“陆县长，您……您说的是真的？真让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江河笑了笑，起身走到饮水机旁，亲自给两人各接了一杯水，然后示意两人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来，两位，不要紧张，不要有顾虑，喝口水，润润嗓子。”
陆江河把水杯递给两人，语气温和，“今天啊，咱们就当是朋友之间聊聊天，拉拉家常。你们要是不把心里话都掏出来，那可就别想走出这个办公室了。”
官场之上，领导的话，有时候得反着听。
让“畅所欲言”，未必是真的想听真话，但“不让走”，那一定是真不让走。
孙建国也是门儿清的，哪能听不出陆江河话里的意思？他端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心里快速盘算着。
“陆县长，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就……直言不讳了？”孙建国放下水杯，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开口。
“好！就要你这股子直爽劲儿！”陆江河赞许地点了点头。
“陆县长，您提出的‘整合传统产能，招引文旅资本’这十二字方针，我是举双手赞成的。但是……”孙建国话锋一转，“但是，咱们明阳县的实际情况，可能比您想象的还要复杂一些。”
“哦？怎么说？”陆江河身体微微前倾，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咱们明阳县，底子薄，产业结构单一，这是老问题了。”孙建国开始娓娓道来，“除了三杰皮鞋厂这样的‘明星企业’，还有不少小厂子、小作坊，都是靠着低成本、低技术、高污染来维持生计。这些企业，设备老旧，技术落后，产品也没啥竞争力，全靠着压低价格，走低端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