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鹏努力回想，眉头紧锁，最终还是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
“报告陆县长，当时场面太混乱了，人挤人，都在往前冲，叫骂声、哭喊声响成一片。我们的注意力全在维持警戒线，防止他们冲进厂区，还有保护自己不被砸伤推倒……说实话，真没留意到有没有人在旁边录像拍照。”
“当时那种情况，谁也顾不上看那个。”
曾建伟似乎明白了陆江河的担忧所在，立刻接口道。
“陆县长，您是担心舆论影响吧？这个您放心！县里的电视台、报刊那边，回头马上跟宣传部的通个气，让他们把握好宣传口径，正面引导，这个不成问题。”
“至于外面……万一，我是说万一真有不好的视频或者照片流出去，造成了不良影响，实在不行……我这边内部处理，找几个当时在场的辅警或者联防队员……让他们出来承担点责任，给社会一个交代，把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
曾建伟这话说得隐晦，但在座的都明白，这就是常用的丢车保帅、找人顶包的伎俩。
陆江河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看了曾建伟一眼，那眼神带着明显的不赞同，甚至有几分失望。
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种对新事物认知的无奈：“你们想的太简单，也太老套了。”
“我担心的，根本不是县电视台和报纸！那些我们还能打招呼，还能管得住！我担心的是网络！是互联网！”
“现在是信息时代了，曾局长！虽然咱们县上网的人还不算多，但外面呢？一旦有人把剪辑过的、歪曲事实的视频或者图片传到那些大的论坛、博客上，那传播速度，可比报纸电视快上百倍千倍！”
“而且根本没法控制！到时候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你找几个辅警顶包？顶得住吗？那只会火上浇油，让事情变得更糟！”
陆江河的话，如同冷水，浇在了曾建伟刚刚升起的那点“计谋得逞”的念头上，也让周寻和李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曾建伟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他下意识地和周寻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忧虑。
两人都心知肚明，县里好不容易把万寿度假村这张新名片打了出去，正是要借着这股东风，把明阳县的旅游产业盘活。
这节骨眼上要是闹出警察暴力执法的负面舆情，再被捅到网上去无限放大……那造成的损失，可就不是一个厂子倒闭、千八百个工人失业那么简单了。
万寿度假村项目，那可是牵扯到市里乃至省里领导都关注的重点工程，真要是在这上面栽了跟头，他这个公安局长恐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陆县长，”曾建伟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焦躁，干巴巴地说道。
“您分析得是，这网络上的事儿，不得不防。咱们万寿度假村刚开业没多久，名声还没彻底打响，要是这档子事在网上传播开，那影响……不堪设想啊。”
“不过，事已至此，怕是想完全捂住也不现实，毕竟现场那么多人，谁也保不齐。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嘛。”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墙上的石英钟滴答作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陆江河身上，等着这位年轻的县长拿出章程。
陆江河摸了摸下巴，靠在沙发上望着 天花板。
片刻之后，他终于开口，“慌乱解决不了问题。现在对方的牌还没亮出来，我们自己先乱了阵脚，那才是最被动的局面。”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锁定曾建伟：“我的意见，暂时按兵不动。但不是消极等待，而是要做好两手准备。”
“第一，”陆江河竖起一根手指，“曾局长，你这边要立刻行动起来。受伤的工人，必须第一时间安抚到位，医药费该垫付的垫付。”
“态度要诚恳，姿态要做足，决不能让他们因为伤情和医药费问题再生事端，这是底线，不行你亲自去安排。”
“第二，”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目光转向周寻，“周大队，你亲自负责，再组织精干力量，对参与冲突的人员进行更细致的摸排勘察。”
“另外还要寻找客观中立的目击证人，以及任何可能遗留的物证，比如砖头、石块、损坏的警械等等。”
“同时，要对我们自己参与行动的同志，也进行内部排查，搞清楚当时到底是谁动了手，到了什么程度，有没有违反纪律和规定的行为。这一点，我们自己心里必须有本明白账，不能稀里糊涂。”
“最后，”陆江河放下手，语气变得更加严肃，“宣传口那边，我等下就去跟那边通个气，把今天的情况跟他交个底。”
“口径要统一，就强调是少数不法分子裹挟不明真相的工人，冲击警戒线，意图破坏工厂设备，公安机关是为了维护正常的生产秩序和公共安全，依法采取了必要的强制措施。”
“注意，是必要的强制措施，不是暴力镇压。这个调子先定下来，但暂时不要主动对外发布任何消息，保持静默，看对方怎么出招。”
他环视一周，加重了语气。
“总而言之，外紧内松。内部要把该做的工作做到位，把基础打扎实。外部要保持高度警惕，随时准备见招拆招。我们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
“那几个人觉得煽动工人就能和政府机器作对，太天真了！”
“只要我们自己站得直，行得正，就不怕别人泼脏水。”
陆江河这番话，瞬间给在场的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好！陆县长，我们明白了！”曾建伟和周寻立刻挺直了身子，齐声应道。
交代完毕，陆江河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衬衫：“行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后续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曾建伟和周寻连忙起身，恭敬地将陆江河送出了公安局大楼。
看着陆江河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曾建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卸下了千斤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