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后续的进展正如陆江河所预料的那般顺畅。
这场围绕着家具产业转移的拉锯战，前前后后算下来，陆江河在羊城足足泡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他得把联盟里剩下的十几家企业负责人逐一见面、沟通、敲定细节，确保每个人都在那份初步的框架协议上，表达出明确的合作意向。
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灵活的手腕，平衡各方诉求。
直到所有关键条款基本谈妥，一份份带着各家印戳意向的草稿文件堆积起来，这场南下羊城的招商战役，才算真正画上了一个阶段性的句号。
等到陆江河带着谈判团队，终于踏上返回明阳县的归途时，日历已经翻到了十一月下旬。
明阳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也更冷一些，空气里已经带着凛冽的寒意。
刚下车，那股子熟悉的、带着湿气的冷风就直往脖颈里钻，让习惯了羊城温暖气候的陆江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今年的明阳，不仅入秋快，这入冬的脚步也显得格外匆忙。
他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外套，脑子里竟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一丝对羊城那依旧温暖如春的热带气息的怀念。
当然，感怀归感怀，眼下更重要的事情是后续的接待工作。
羊城那边，口头承诺和框架协议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接下来，就轮到明阳县这边拿出实实在在的东西，迎接对方的检验了。
陆江河心里比谁都清楚，李发成那帮在商海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江湖，个个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你把政策吹得天花乱坠没用，把规划图画得再漂亮也只是纸上谈兵。
他们最终要看的，是你能落地的东西，是你明阳县到底有没有金刚钻，能不能揽下他们这个瓷器活。
因此，对方派人过来实地考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也是决定最终投资能否落地的关键一环。
这一等，就等到了十二月初。
羊城那边终于传来了确切的消息，由李发成亲自带队，组织了一个由二十名家具企业老板和核心高管组成的考察团，正式敲定了前来明阳县进行实地考察访问的行程。
对于这次考察，陆江河其实早有部署。
甚至在羊城谈判的后期，他就已经通过电话，遥控指挥县里相关部门开始着手准备了。
他亲自圈定了县内几家基础相对较好、厂房条件尚可、有一定改造潜力的木材加工厂和老旧家具厂，作为此次考察团的重点参观对象。
这些被选中的厂子，必须在考察团抵达之前，进行一番必要的环境整治和设备维护，至少在面子上要过得去。
当然，这种临阵磨枪式的整顿，效果是有限的。
一番收拾之后，这些厂子的厂容厂貌、生产线管理虽然比之前规整了不少，但要说达到国内一流，甚至跟珠三角那些成熟企业的标准相比，差距依然是肉眼可见的。
也就是勉强收拾得能见人，不至于让那些见惯了好东西的南方老板们一看就直摇头，觉得明阳这边完全是在糊弄事。
事实上，就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准备工作期间，县委书记高厚德就曾私下里找过陆江河，提过一些“变通”的建议。
高厚德的意思很委婉，核心思想就是觉得咱们县里的这些老厂子底子太薄，就算是临时抱佛脚地收拾一番，恐怕也很难入那些大老板的法眼。
与其到时候露怯，不如在考察路线上做点文章，或者干脆想办法搞几个“样板工程”，甚至是从市里调点好设备临时撑撑场面，先把考察团应付过去。
用高厚德的话说，这叫“策略”，先把人稳住，把投资意向敲定，至于后续的硬件提升，可以慢慢来嘛。
但陆江河当场就否决了高厚德的提议。
他的理由很简单，也很坚决——真诚。
玩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或许能骗得了一时，但绝对骗不了一世，更不可能骗过李发成那群人精。
一旦被发现有任何弄虚作假的成分，哪怕只是一点点，都可能引起对方的警惕和反感，导致前期的所有努力功亏一篑。
更重要的是，陆江河从一开始接触李发成他们，就打定了主意，要用实实在在的东西和开诚布公的态度去打动对方。
他要展示的，不仅仅是明阳县能提供的优惠政策和地理优势，更是一种踏实肯干、说到做到的营商环境和政府信誉。
搞那些“面子工程”、“障眼法”，恰恰是和他所要传递的核心理念背道而驰。
这是原则问题，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陆江河宁愿展示一个虽然不够完美、但却真实可信的明阳，也不愿用虚假的繁荣去诓骗投资。
因为他知道，信任一旦崩塌，就再也难以重建了。
老天爷似乎也想给这次考察增添点特别的色彩。
就在李发成一行人抵达明阳县的当天，天空飘起了细密的雪花。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夹杂在凛冽的寒风里，若有似无。
但很快，那雪就下得认真起来，一片片，一簇簇，不大，却密，像是有人拿着筛子从天上往下撒盐。
没多大功夫，地面、屋顶、树枝，都迅速地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
十二月初的明阳，说下雪就下雪，一点不含糊。这天气，对于考察团里那些常年待在南方的老板们来说，无疑是一种新奇又带着点挑战的体验。
考察团的大巴车碾过薄薄的积雪，缓缓驶入县委大院的时候，雪花已经下得更密了些，落在深色的大衣上，转瞬即化开一小片湿痕。
顶着风雪，一行人按照既定路线，把那几家陆江河拍板定下的老厂子转了一圈。厂房是旧的，设备也谈不上先进，但胜在规整干净，工人们也显得精神头十足，至少没有想象中的破败和混乱。
这真实的底子，反而让一些原本心存疑虑的老板，心里踏实了些许。陆江河没有搞那些虚头巴脑的，这一点，他们感受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