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县财政，主要是在基础设施配套、政策扶持以及‘三通一平’等方面，按照上级指示精神和相关政策法规，履行了应尽的职责，确保项目顺利落地，快速推进。”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资金来源的多元化和合规性，又将县财政的投入巧妙地模糊为“履行职责”，完全避开了周凯布下的数字陷阱。
这番太极推手，让周凯的后续发难如同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果不其然，周凯那精心修饰过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显然对陆江河这种避实就虚的回答有些意外。
不过他脸上的笑容未减，话锋一转，又是一个极具分量的问题砸了过来：“既然投入如此巨大，规划也如此超前，那陆县长，目前度假村试运营阶段的盈利情况如何？能不能达到预期？”
这个问题，比刚才的投入问题更加直接，也更加考验陆江河的应变能力。
毕竟，一个项目的成败，最终还是要看效益。
陆江河依旧从容：“周市长，万寿度假村自去年国庆期间开始小范围试运营以来，整体态势是积极向好的。以客房入住率为例，节假日高峰期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平日也维持在百分之六十左右。游客人均消费额，也呈现出稳步增长的良好趋势。”
“当然，任何一个大型文旅项目，从投入到产生规模效益，都需要一个培育期和爬坡期。我们有信心，在罗晨晨总经理的专业运营下，万寿度假村未来的盈利能力是值得期待的。”
依旧是百分比，依旧是趋势判断，依旧没有具体的盈利数字。
这种回答方式，在官场中并不少见，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规避周凯的数字陷阱。
周凯闻言，脸上的笑容似乎更深了几分，只是那笑容里，多了一丝不易捕捉的审视。
他微微颔首，“陆县长，据我了解，国内如乌镇、古北水镇等知名度假区，在项目启动初期，即便是在试运营阶段，其营收数据和市场反馈也是相当惊人的。”
“明阳这个万寿度假村，有罗氏集团的雄厚资本，有陆县长你的全力推动，目前的运营数据，如果仅从百分比来看，似乎……与预期相比，还有不小的提升空间啊。”
周凯这番话，实则是在暗示明阳度假村的投入产出比不理想，甚至可能是在质疑项目的决策或是运营效率。
他所提及的那两处度假区，无一不是国内文旅项目的标杆，拿来与尚在襁褓中的万寿度假村相比，其施压之意昭然若揭。
那份久居上位者对下级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压迫感，让周围空气都似乎凝重了几分。
陆江河心中冷笑，周凯这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周市长所言极是，乌镇与古北水镇的确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陆江河先是顺着对方的话肯定了一句，“不过，任何项目的发展，都离不开其特定的‘天时地利人和’。周市长您也知道，明阳县地处山区，交通瓶颈一直是制约我们发展的最大障碍。”
“万寿度假村的选址，虽然风光秀丽，但在可进入性上，与长三角、京津冀那些成熟都市圈的头部项目相比，先天上就存在一些客观差距。”
“乌镇在开发之初，江浙一带本就是富庶之地，交通网络成熟，市场消费能力强劲，更不用说当地政府在土地、税收、宣传资源上的倾力支持。”
“我们明阳，能争取到省市层面的政策扶持已属不易，更多时候，还是要靠自己摸索，因地制宜，走出一条符合自身实际的发展道路。”
陆江河的言下之意，若有同等的重视和投入，明阳未必会逊色。
周凯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了然，也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的优越感。
“陆县长，所谓因地制宜，前提是‘地’要‘宜’。如果一个地方的各项基础条件，本身就不太符合现代旅游产业大规模发展的内在要求，那么，再多的‘重视’，恐怕也只是事倍功半。”
周凯的仕途履历，在座的不少人或多或少都清楚，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经手过的项目，参与过的大规划，远非明阳这种山区小县的干部所能比拟。
他见过的场面，经历过的风浪，自然也比陆江河要多得多。
只是，这位空降江州的市领导，自履新以来，却似乎并未感受到预想中的那种众星捧月。
相反，年前那段时间，江州市的报纸、电视台，那段时间连篇累牍报道的，却是明阳县的万寿度假村和那位年轻的陆县长如何锐意进取，如何开创山区发展新局面。
这种舆论上的“冷遇”，让周凯心中难免生出一丝微妙的失落，进而化为一种想要与陆江河一较高下的念头。
这种念头，并非源于什么不堪的嫉贤妒能，更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使然。
出身优渥，仕途顺遂，几乎未曾遭遇过真正的挫折，这种经历养成了他骨子里的自信，也让他习惯了掌控局面，习惯了成为焦点。
在他看来，陆江河不过是个小小的县长，即便有些成绩，也理应在他这位市领导面前保持足够的谦逊。
陆江河自然无从洞悉周凯内心深处的这些波澜。
他只感觉到，从会议开始，这位周市长的话锋就处处透着对万寿度假村项目，乃至对他本人的审视与质疑。
那份若有若无的敌意，虽然被掩饰得很好，但陆江河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只是，害怕？陆江河心中从未有过这两个字。
你是红三代又如何？你是上级领导又如何？工作面前，难道不应该实事求是，据理力争吗？我凭什么要无原则地让着你？
周凯话里话外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那种对山区县发展潜力的轻视，彻底点燃了陆江河胸中的一股不平之气。
他觉得自己必须回击，不仅是为了万寿度假村，更是为了明阳县数十万渴望发展的父老乡亲，为了那份不甘落后的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