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话，李唐的语气轻得几乎微不可闻，仿佛只是自言自语。但在李纯听来，却不啻于一声惊雷，让他心脏猛地一缩。
天下真正的主人？
是他们李氏皇族，还是……他李唐？
这个问题，李纯不敢深思。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牢牢抓住李唐所言的“健康延寿”这根的救命稻草。
“朕乏了。”
李纯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波澜，用一种近乎疲惫的语气缓缓说道：
“朕会尽快给你一个答复。王景的案子，还有山东世族，朕……自有决断。”
“陛下英明。”
李唐微微颔首，嘴角的笑意恰到好处，既不显得意，也不过分谦卑，淡然笑道：
“臣弟，静候佳音。”
说完，他主动切断了通讯。
嗡——
御案上的“宝镜”光芒散去，再度恢复了那漆黑如墨、深邃如夜的模样。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
李纯怔怔地看着那面镜子，久久没有言语。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镜面上摩挲着，感受着那份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冰凉与温润。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眼中那份属于帝王的锐利与决绝，已经取代了所有的激动与渴望。
“来人！”
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滑出，跪伏在地，正是他最心腹的宦官，内侍总管陈弘庆，吐突承璀。
“陛下。”李弘庆的声音沙哑而沉稳。
“传朕密旨。”
李纯的声音冰冷如铁，不带一丝感情，沉声说道：
“着金吾卫暗中查封太原王氏在京中的所有产业，将王涯一系所有核心人员，全部给朕盯死了！没有朕的命令，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他们的府邸！”
“喏！”
陈弘庆心头一凛，他知道，京城的天，要变了。
“另外。”
李纯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派一个最可靠的人，备上一份厚礼，秘密前往西北。告诉西北王，朕的诚意，他很快就会看到。”
“至于礼物……”
李纯的目光扫过御书房内琳琅满目的珍宝，最终摇了摇头，叹声说道：
“去内库，将前朝杨素用过的‘定神香’取来。再……从宫中挑选一百名最顶尖的工匠，各行各业都要，一并送过去。”
陈弘庆心中一突。
定神香乃是前隋权臣杨素所用之物，据说能凝神静气，价值连城，是不可多得的异宝。而一百名宫廷顶尖工匠，这更是前所未闻的大手笔！这些工匠，代表着大唐朝廷最高的技术水平，是真正的国之瑰宝。
陛下这是……在向西北王示好，又或是在……主动……
他不敢多想，只能将头埋得更低：“奴婢遵旨！”
看着陈弘庆消失在黑暗中，李纯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长生仙道……
江山基业……
李唐，你最好不要让朕失望。
否则，朕今日能给你的，他日，也一样能亲手收回来！
……
与此同时，兰州西北王府。
书房内，李唐放下了手中的通讯器，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靠在舒适的人体工学椅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双眼微眯，仿佛一头正在假寐的猛虎。
鱼儿，上钩了。
而且，比他预想中咬得更狠，更急切。
王涯那些世家门阀的代表，自以为下了一步妙棋，试图用“长生秘药”这个诱饵，来挑起他与李纯之间的帝王猜忌。
他们赌的是，一个帝王，绝对无法容忍一个臣子手握如此逆天之物而秘不外宣。
这本身就是一种僭越，一种对皇权的挑衅。
他们算计得很好，每一步都踩在了人性的弱点上。
可惜，他们算错了一点。
他们低估了一个日渐衰老、被丹药掏空了身体的帝王，对“生”的渴望，究竟有多么疯狂。
当死亡的阴影笼罩心头，所谓的帝王心术、权衡制约，都将变得不堪一击。
在活下去，甚至活得更久、更好的巨大诱惑面前，所谓的世家利益、朝堂格局，又算得了什么？
李纯的选择，完全在李唐的预料之中。
甚至，比他预料的还要完美。
有了李纯这位大唐天子在明面上做刀，他清理那些盘根错节、吸食国家血脉的世家门阀，将会变得名正言顺，阻力也将降到最低。
这盘棋，从王涯派人接触李纯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输了。
不过……
李唐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
他睁开眼，深邃的眸子里，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反而闪过一丝锐利的寒芒。
是谁，泄露了“基因优化液”能够延年益寿的秘密？
这，才是今晚整场对话背后，最关键，也是最致命的问题！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李唐行事素来奉行“苟道”，谋定而后动。对于自己手中的底牌，更是慎之又慎。
“基因优化液”作为他手中最重要的战略资源之一，其核心机密，只有极少数人知晓。
即便是对郭昕这样的心腹大将，他也只是以“强化体能、辅助修炼锻体术”的“秘药”为名进行配发。
对于其最核心的“修复基因损伤、延缓细胞衰老”即“延年益寿”的功效，他从未对任何人透露过。就连药罗葛·娜扎、拓跋尼孜和长孙玥这三个枕边人他也未曾提及。
整个西北体系内，能够接触到这一核心机密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他自己。
另一个，就是负责整个“基因优化液”研发、量产工作的医学和生物学专家，林昭君。
而林昭君，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对其忠诚度，李唐有着绝对的信心。更何况，林昭君本身就是“基因优化液”的受益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东西的价值，绝无可能外泄。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李唐的脑海中，一台超级计算机正在高速运转，无数的信息流和可能性被一一筛选、排除。
唯一的可能，就是林昭君负责的医学院内部，出现了泄密事件！
随着西北的摊子越铺越大，人口急剧增多，他对人才的需求也日益迫切。医学院作为培养医疗人才和进行生物科研的核心部门，招收了大量来自中原、西域各地的饱学之士和有天赋的年轻人。
这些人，背景复杂，人心难测。
虽然有着严格的政审和保密条例，但在世家门阀不计成本的金钱、美女、权位的腐蚀拉拢下，总会出现那么一两个意志不坚定者。
这件事，看似是王涯等人的一次偶然反击，但其背后，却暴露出了一个巨大的隐患。
他的组织，在飞速扩张的同时，内部的纯洁性和安全性，已经开始受到严峻的挑战。
这就像一艘高速航行的巨轮，船体表面光鲜亮丽，但在水线之下，已经有蛀虫在悄悄地啃食着船板。
若不及时清理，迟早会酿成倾覆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