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妹妹眼眶含泪，感激涕零地说着道谢的话，姬梵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走到了安置卫长秀的小院。
卫长秀已经换了一身绸衣锦缎，发丝整理也束了冠，一副翩翩世公子的模样，让人看了眼前一亮，他坐在桌前饮着酒，也没有多看走进来的姬梵一眼，甚至绿柳那双警惕的眼睛，他也没有在意，自顾自的斟着酒。
姬梵让十一与绿柳出去，并关上门。轻轻坐在他的对面，为自己斟上一杯茶，问：“卫公子，这里一切可还合适？”这是她母亲名下的一座小院落，位址靠近京郊不算很大也不起眼，包括姬家的人也并不关注它，甚至因为位置太偏，荒废了多年，姬梵将他们安置在这里，再跟泰帮打了招呼让他们多多注意这里的安全，想来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嗯，还行。”跟着王峙渊见识过诸多华贵景物的卫长秀没有如卫妹妹一样大惊小怪，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
“那就好。”姬梵放心了。
卫长秀听了姬梵十分认真的话，抬起眼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轻轻地问道：“王峙渊是因为你被弄死的？”
“啊？”姬梵吃了一惊后赶紧摇头道：“没……他没有死……”
想了一下，才说：“至少，他在夕哥哥想动手前，就被人抢走了。”至于他现在死没死，她就不知道了。
“晏夕……”卫长秀慢慢地念出这两个字，好像有什么值得口味一般是轻轻说出来，接着讽刺地一笑，对姬梵说：“红颜祸水，美色杀人。王峙渊为了你，也是死得够够的了，为了你居然去惹晏夕那个杀神。”
姬梵脸色一红，低下头说：“我，我不是……”
“你怎么不是，你知道多少男人为了你疯狂吗？前月里你在帝歧少羽面前那一首绝琴鸣奏，让多少士人学子着书写斌，只为歌颂你那甚至不现人前的倾国美貌呢？”卫长秀冷冷地喝着手里的茶，那张绝世容颜说着这样的话，让姬梵有一种他在说自己的感觉。
姬梵呆呆地看着他的脸，久久叹了一口气，道：“有这样的容颜，也未必是福。”
这话说出来，屋子里一片沉默，连卫长秀那冷透讥讽的表情上，都带了一抹恍惚，两个拥有同是倾世容颜的人，坐在天地间一座小小的屋内，各自心头浮世，有些唏嘘……
卫长秀慢慢回神，嘴角笑容慢慢勾深，眼底淡淡冷漠，道：“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晏夕为你做了那么多，将来你嫁给他便是，所有荣华安定唾手可得，你有什么可惶然的？”
姬梵呆呆地看着外面，看着那清风吹过绿树摇曳，树林间飞出一片鸟雀的情景，轻轻地说：“可那些，并不一定是我想要的啊……”难得的，她对他说出深藏在心底的话。
“哦？什么意思？你不喜欢晏夕，不想嫁给晏夕？”卫长秀挑挑眉，想了想又嘲讽地笑：“据闻姬家还网罗各大世家子弟与你相见，而且大多数还是嫡长子，摆明了对晏夕不满意，怎么，你真的想嫁做宗妇主持中馈？”
姬梵摇摇头，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不合适做宗妇。”
“那不就行了，晏夕是你可以选择的最好选择。”卫长秀冷淡的表情让姬梵恍然觉得，之前在破屋里要亲她的那个人和他不是同一个人，他像一个很冷静的朋友，帮她分析着一切。
姬梵咬咬唇，轻轻地说：“我……并不想嫁人，你说的那些荣华富贵安定平生，那些，都不是我自己的，是别人给的……我不想永远像一只菟丝草，靠别人给予，靠别人施舍……”
卫长秀惊讶了，想不到姬梵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沉默了一下，知道认真对他说这话的姬梵，是真心将他视做朋友了，便平静地问：“那你将来想做什么？”
“我，我想出家……”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哈哈哈哈……”屋内发出震天大笑，卫长秀听了姬梵的话笑得前仰后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他指着姬梵眼角带泪地道：“你要出家？就你这张脸还想出家？你今天去庵里剃度，明天就一堆土匪冲到庵庙里把你抢去了，你以为你是谁，你是倾国红颜的姬姝啊，你是不是傻啊……”
姬梵被他说得脸色涨红，低下头喃喃地说：“我，我是认真的。”
卫长秀擦擦眼角的泪水，慢慢收了脸上的笑容说：“你倒是敢想，可是，你觉得旁人会放过你吗？”他用手指弹了弹桌上的茶杯，杯中水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水液轻晃荡出一圈圈的水纹，继续说道：“不说别人，就是晏夕，他都会因此而发疯的……”
姬梵吃了一惊，看向卫长秀。
卫长秀半眯起眼，直视姬梵说：“像晏夕那样的人，深沉内敛，城府极深，他为你所做的所有举动，只是在他感情之下表露的十分之一，他这种人，永远不会让人猜透自己内心的想法。只有那般动情，才会做出那些举动，而被他深深压抑深藏在内心其中的情感，绝是深到极致才会如此……你别忘了，晏家和姬家在姬霜之前，可曾经势如水火过，连晏夕的哥哥晏飒对姬霜动情，都不敢显露分毫，只是黯然离京后再不婚娶。”
姬梵听了又吃一惊。
“如今晏夕为了你，什么也不顾了，两家世仇不说，连……”说到这儿卫长秀停住了，然后淡淡地道：“现在你说你要出家，我告诉你，晏夕会为此疯掉的，到时，京都有没有一家收留你的寺庙，你可以想想看……”
姬梵手指一抖，呆住了。
是啊，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啊……
她是想出家，可万一别人不收呢？
她一心想脱离红尘，不沾世事，且不说玄深大师与明尘所说的世之命运在她身上，便是晏夕这样的追求者，也一定不会让她如愿的……咬咬唇，内心一片繁乱挣扎……
“你别想了，就你那个脑袋能想出什么，你这张脸，你这个身份，若不是世间大变故，怎么可能让你出家，如此暴殄天物，别说晏夕，便是姬家也不会允许。”卫长秀这话说得姬梵全身一震，他说的没错，前世里正是有了大变故，她才被何家扔到了白山庵出家，否则，以她姬家嫡女的身份，是根本不可能出家的。
卫长秀嘲讽地笑了笑，摇着头道：“想不到晏夕为你付诸那么多，你丝毫没有动心，到头来你却是想着脱离红尘，是说你蠢呢？还是说你蠢呢？”
姬梵脸色一白，低下头说：“晏夕哥哥很好，我只是……不配……”
“哼……你们姬家女人……果然如传闻所说一样……”卫长秀半眯起眼，淡淡地道：“都是祸害男人的妖精……都是疯子……”
姬梵被他刺得心脏生疼，颤抖着嘴唇无法回一句话。
卫长秀见她久久不说话，挑挑眉说：“还是说……你心中有其他喜爱的人？”
姬梵摇摇头，没有说话。
卫长秀啧了一声，淡淡地说：“女人，就是喜欢折腾。”
姬梵轻轻地说：“我不嫁给晏夕哥哥，他就不用左右为难，姬家，也不会成为他的拖累。”
连霜姐姐也不肯拉晏家下水，尊重晏氏“中正持势”之千年家风。她作为事件中心人物，更不想害了晏夕和晏家。晏夕，并不光是他自己，更是身背千万族人性命的掌军之人，他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千万人的性命。
她与他之间，并不是能光以情来论之的。
如果能让她自己的意愿做选择，大概自己还是愿意嫁给他的吧，因为他是那般的温暖，那般的令人感到平静幸福……可是……
可他们终究都不是只是他们自己。
他们身后还有家族。
还有亲人。
有些东西，比起感情，那些更为重要。
就像当年晏飒没有向姬霜表白一般……
卫长秀听了这话却是不说话沉默了，久久之后，才淡淡地道：“你知道些什么？姬霜告诉你了吗？”
姬梵摇摇头，说：“霜姐姐惜姐姐不肯跟我说这些，觉得我还太小，但我知道，这京都马上就要腥风血雨了……”因为前世就是这个时候开始大乱，乱民扰京，边缰军乱，殷国处处乱象丛生……
卫长秀听了她的话，有些意外，道：“想不到你居然还看得出这些，也不似一般镇日里吃喝玩乐风花雪月的闺阁千金嘛。”
姬梵前世里也什么都不懂，就像卫长秀口中所说的只知玩乐的千金一样，但她今生却是知道的，也依着前世的记忆猜测出将逢大乱。
“大殷灾荒不乱，流民四起，京都乱象已生，死人不断，前几日，帝歧少羽带着我亲眼看到了连京畿守卫将军都被灭满门，我知道，我们现在的繁华安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终将面临破碎……”姬梵垂眉轻轻地道：“在此家国惊变之际，男女之情算得上什么呢？家门安危荣辱才是最重要的，夕哥哥与我之间，也会因为彼此的家族而产生不同的想法与要求，我与他，非要成亲，未必是合适的。”
卫长秀皱了眉，问：“京畿守卫将军又死了？”
死了很多个吗？消息不够灵通的姬梵吃了一惊，点点头对卫长秀说：“就在前几日。”
卫长秀深深皱了眉，口中轻轻道：“又……”
手指轻点桌面，良久才看向姬梵说：“你呀，莫要太多去想这些事，做你天天玩天天乐的高门贵女就好，天天愁这些，你又能做什么呢？又能帮什么呢？”
姬梵点头说：“我知道，可……”
“没有可是，你要知道，姬家，如今已经是五姓之中最隆盛的家族，现在姬霜甚至连晏夕也敢婉拒，就可以想像如今姬家的声势，你什么都看不懂，什么都不清楚，冒然行动只会害了你自己，甚至害了你的家族。”
“啊？不会吧？”姬梵吃惊道。
“不然呢？你以为为什么姬霜镇日足不出户，你以为为什么京都各种消息都有，就是没有你究竟要婚配哪位公子的流言呢？姬霜在用心保护你，你不要看不懂就算了，还瞎捣乱。”
“好，好的。”姬梵讷讷应道。
“别管太多，先过你的好日子就好了……”卫长秀说完，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又缓缓住了嘴，没有说下去。
姬梵看着他，轻轻说了一声：“谢谢。”
卫长秀撇过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笨蛋一个。”
“那，那你朋友那件事呢？怎么样了，不用我帮忙吗？”姬梵忽然想到这个问。
卫长秀面色一肃，看她的眼神变得有些深有些狠了，但又转瞬淡了下去，轻轻道：“你不用操心，我已经帮他们解决了，他们已经迁离了京都，远离是非了。”
“那就好。”
“你先操心你自己吧，你们姬家众矢之的，腹背受敌，处处是陷井，处处是阴谋，你这个小千金乖乖呆在家里别出事，就是最好的了，还担心别人。”
“好，好的。”
“京都现在死了太多人，简直多到可怕，有平民有富商和官宦，你以为这其中有多少牵复杂的事？其中各方势力角逐，可想而知其中复杂，京都死了这么多人，不可能没有受到朝廷重视，只是其中掺杂势力太多，不光是大殷一脉，连其他四国也介入其中，查起来更是极难。负责侦办此案的京畿卫与捕头，死了多少个，你知道吗？”
“不，不知道。”姬梵咬咬唇，京畿卫连死，那不是造成京都之人更加恐慌吗？
或许明尘他们要的正是这个结果？
他们杀了这么多人，究竟是为什么？
“你离这些远点，上心引火烧身。”卫长秀在一旁出声道。
“好的。”姬梵点点头回应。
“好什么好，你要记在心里，尤其……”卫长秀眯起眼，带着一些危险气息地盯着她的眼，认真地说：“尤其是殷国之外的那些人，你一定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