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梵吓了一跳，脑海里浮现了几个人的身影，然后认真点头说：“我知道了，我会乖乖呆在家里，尽量哪儿也不去了。”
“嗯。”卫长秀收回目光，拿起桌上酒杯饮用，姬梵见他喝完一杯，用提起酒壶为他续上一杯。
卫长秀见她这样的举动，愣了一下，看向姬梵。
姬梵的眼睛明亮而纯净，不沾染一丝杂质，那一瞬间，卫长秀觉得这双眼睛甚至有一些刺目，让他有一些想避开……他轻轻避开目光，按捺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有些暗哑着嗓子说：“你走吧，我们之间男女有别，尊卑有别，地位有别，终不是长久能伫在一块的两人……”
姬梵一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就听得他道：“你，将来可别怪我……”
“啊？”姬梵疑惑地啊了一声，看向卫长秀，想听他继续说下去，可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回过头尖锐地道：“我救了你，如今承了你的情，现在什么也不相欠了，你要我帮你，可我并不愿意，你走吧，一切照旧，你做你的千金贵女，我做我的蝼蚁平民，不要再有交集了……”
姬梵脑子被他弄乱了，刚才好好的，忽然卫长秀说翻脸就翻脸，还没来得及她再说些什么，就被卫长秀挥着袖子拉起身，赶出了房间，门“啪——”地一声在她鼻尖前关上了。
绿柳上前扶住表情呆愣的姬梵，关心地问：“娘子，你没事吗？”
姬梵摇摇头，愣愣地跟着她转身向前走两步，又回头走到门边说：“长秀君，你要不要我使几个仆人来照顾你？”
绿柳听了差点一个踉跄，想不到姬梵居然还这样说。
“走走走走……别烦我……”
里面传来卫长秀不耐的声音。
姬梵回过头，看向一脸不悦的绿柳和一脸平静的十一，轻轻说：“那，那我们走吧。”
……
清风吹过廊亭别柳，柳叶沙沙声经过池塘，吹进了屋子里，卫妹妹轻轻推开门，见哥哥卫长秀坐在茶桌前一动不动，她迈步走了过去，靠近看见卫长秀表情大吃一惊，她从未见过卫长秀脸上出现如此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挣扎有仇恨有悲凉，甚至有悔恨……
不由得轻轻喊了一句：“哥哥，你怎么……”
卫长秀没有理她。
卫妹妹小声地说：“哥哥，那位千金贵女十分善良，拿了好多东西过来，还吩咐人牙子买了新的奴仆给我们，她，她真的对我们挺好的……”
卫长秀姿势未动，卫妹妹甚至觉得哥哥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直到良久，卫长秀才淡淡地发出声音：“我知道了……”
“哥哥，你不要凶人家了，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可那贵女十分好，我甚至没有见过比她更善良和蔼的贵族了，语气是那么温柔笑容是那么甜美，根本不像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贵族女郎，成天就是要我们跪着低头，连看一眼都不行。她还帮我诊脉治病，拿了好多药给我吃，简直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那么美那么善良……”
听了这话的卫长秀抬起眼，看向妹妹，这时他眼中平静了下来，轻轻地说：“我知道。”
“那你不要再凶她了，人家是贵族呢，让你这样凶，要是在外头这样被旁人看了，我们是要被抓去杀头的……”
卫长秀听着妹妹的话，眼眸闪了闪，接着黯淡了下去，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然后目光深远地看向屋外，庭院之上的青天白云，鸟影雁飞……
……
……
“溪若姐姐，你今天可真漂亮啊……”
“对啊，天啊，我第一眼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像天下的仙子下凡呢……”
“真是太美了，美到令人疯狂……”
一大群世家千金围在程溪若身边，七嘴八舌地说着，眼睛里流露出谄媚讨好的意思。
程溪若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一般抬起尖巧的下巴，得意地听着周围女郎的夸赞，今日，她终于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终于不用再屈居于姬家女郎之下，风头被压制了。
因为今天所有人都是来程家祝贺的，包括姬霜姬惜，她作为程家嫡长女，当然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看着程溪若那张得意忘形的脸，坐在姬梵身边的姬欣撇开眼，小声嘀咕：“真可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今日是她自己成亲呢，婚礼之时不可穿得比新妇好看这一点，估计都被她忽略了吧。”
姬梵抬眼看向程溪若，只见她穿着三彩粉黛云纱裙，头挽双结髻，发间钗着七只彩色宝石簪，显得美丽动人，耀眼夺目，引来无数人侧目围观。果然，今日其大兄长程溪昌与韩家大娘的婚礼，所有的风头都被程溪若抢了去。
美人如花，令人期赏。
姬梵心里这样想着，淡淡收回了目光。
她在今日之前，被姬太夫人禁足了一个月，今日因为是程家嫡长子程溪昌的大婚之日，甚至成亲对像还是七望韩家的大娘子。五姓七望素来姻亲，韩家甚至是姬惜未来的婆家。作为姬家之人，自然必须到席祝贺，所以姬太夫人才将她放了出来，但也严令她只能乖乖坐在姬霜与姬惜的身边，哪里也不能去，更不能去见晏夕帝歧少羽这些外男。
关于晏夕与帝歧少羽争夺姬氏七女的传闻，如今京都里面也传遍了。人们纷纷写诗着话本，来描述姬家七女郎的绝世容颜与倾国风华，他们觉得，若不是绝美，如何会让晏夕与帝歧少羽这一个月来不停剑斗，哪怕受了伤还要一直打下去，除了为了美人这个理由，他们也想不出其他原因了。
姬梵也是冤枉，明明是帝歧少羽痴狂比武，天天缠着晏夕不放，就是要不停跟晏夕的打斗切磋武技，被晏夕打伤一次休养几天又去挑战，完全像个武学疯子，可是罪名却是安在了姬梵的头上，让她成为了千万人口中挑起这些比斗的“红颜祸水”。
坐在姬家女郎的姬梵遭到不少目光窥探，但全场最受瞩目的还是一身淡雅蓝装，全无余饰的姬霜，她面色苍白一脸病像，很少发言，连笑容也是很少，却被无数人用尊敬与敬仰的目光洗礼，虽然程溪若是被最多人围观赞美的，但姬霜才是那个坐在那儿，不用做任何事，但一举一动甚至将所有人呼吸都影响的中心人物。
独孤宇坐在姬霜身边，与其说着话，连这位成王都陪坐于姬霜，那也可以想象姬霜如今的地位与声势了。
姬梵一边耳里听着姬霜与独孤宇的谈话，一边拿起茶杯饮茶，姬霜喜欢饮苦茶，但程家今日像是故意一般的，准备了气味浓烈，加入了蜂蜜红枣的“十花茶”，远远的，就可以闻到茶液中的浓烈芬香飘来，姬梵也不介意，她虽跟着姬霜姐姐喜欢喝清淡的苦茶，但并不代表她就不能喝重口味的香茶，在前世里，沾有泥土的污水她都喝过，更何况这些，她表情平静地饮了茶，见隔着姬惜的姬霜也是很平淡地饮着手边的浓花茶。
观察着姬霜的不止姬梵，还有那些潜伏在黑暗处的某些人。
一个呼吸沉重躲在暗的人问身边同伴，“姬霜那里准备好了吗？我们要抓紧时间，只要她一死，殷国大乱，五国争霸就会开始了。”
“是的，我们准备好了，而且听说有几个国家的暗探也在今日做了布署。”
“哼，他们这些大国，当然要好好准备，不但要准备杀人，还要准备侵国，这样最好不过了。只有这些大国互相争战，我们安国这些小国，才能拥有生存的可能，才能像当初栾国一样，于夹缝中壮大，成为苍湟五雄之一。”暗处之人勾起极其阴恶的笑容，说：“不管今天谁出手，姬霜必死无疑，而且人人会以为是程家做的手脚，我们根本无关……呵呵呵呵……让这些大国狗咬狗去吧，大国如蛛，小国才能如珠呵……”
“阁主圣明，不愧是一国之暗主，这些计策只有您能想得出来……”手下谄媚道。
“哼，你以为他们不知道我们的想法吗？只是那些大国忙着互相厮杀，没时间理我们，等他们回头头要修理我们这些小国，那才是倾灭之灾。不过还好，苍湟五雄如眼睛发了红的野兽，互斗不停，而且如今大殷京都五国势力互相倾乩各施诡计，如一团乱麻，我们才好乱中取利，求得国安……”
“对对对，阁主圣明，阁主圣明……”
两人在树丛中嘀嘀咕咕地说着，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喝斥：“喂，你们些送酒的小厮，还不快去送酒，呆在这时干什么，不要晃来晃去的惹人烦，那些贵族老爷是你们这等贱民可以围观的吗？所以说你们这种安国小商贩，就是见识浅，蠢到令人厌烦，最讨厌你们这种小国陋民了，礼仪文化没有，像虫子一样低贱恶心。”
喝斥声传来，两人眼中寒芒一闪，杀气微绽，但转身又是一副卑躬屈膝，讨好谄媚的样子，半躬着身子向程家下人笑道：“是，是，大人，对不起，我们不敢了……”
“滚滚滚，快出去抬酒去，看了你们这些异国小民就讨厌，像个乞丐一样到处在殷国流窜……”
“是是是……”屁股被踢了好几脚的两人立刻身形狼狈地离开了树林……
……
“溪若姐姐，你头上钗子好美听，五种颜色的宝石一模一样的簪子样式，天啊，一定很贵吧……”程溪若身边的女孩艳羡地道。
程溪若轻轻摇摇螓首，头上宝石簪花沙沙作响，发出一连串悦耳的泠冷声，引来一片赞叹，众家小姐妹呆呆地看着程溪若一头巧夺天工的首饰，听着她微笑地说：“这是翟国大商人阿斯卢送上来贺礼，我娘把它给我，我见着它虽不算华贵，但胜在新颖，便今日戴了出来。”
“天啊，这还不算华贵，这可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头簪了。”一人掩唇惊呼，引来程溪若嘴角更是得意的笑容。
“夸张。”姬欣在一旁淡淡地说了两个字，招来姬惜一记眼风，立刻收声不说了。
旁桌的何雪仪走上前，跟姬家几个女郎打了招呼后，又勾着姬欣的小手两人叽叽喳喳地往旁处去玩了，姬欣走之前，瞟了姬梵一眼，有些得意，一旁的何雪仪则略有深意地将目光看向姬梵，想说些什么但什么也没有说，与姬梵互相笑了笑，扯着姬欣离开了。
姬惜见姬梵老老实实地坐在身边，有些可怜这个哪里不能去的妹妹，小声问：“阿梵，要不要也去玩玩？”
姬梵摇摇头，如今姬太夫人对她很是不满，她还是不要作错事惹怒长辈为好，反正她也静惯了，陪在姬霜姬惜身边也没有什么不好，饮饮茶吃吃点心，默背一下怪老叟给的医书，说来，也快到怪老叟要来抽查学医进度的时间了，她得用功认真了。
她对姬惜说：“谢谢惜姐姐，我呆在这挺好的。”
她与姬惜说了几句话，忽然感到远处有人看她，她循着望过去，见两边各搂艳丽美人的帝歧少羽朝她看来，见到她回视，还对她展露了一个坏坏的笑容，像是在调戏少女的登徒子，她平静着目光朝他点点头，以作招呼。
接着，她目光慢慢移转，忽然一双深遂而宁静的眼眸攫住了她的眼，她的魂……那是晏夕的目光，沉静带着如山渊般的潜抑，像一缕吹过秋日碧山的徐徐之风，让姬梵感觉心头压抑的东西瞬间散开了……两人四目相接，晏夕表情平淡地朝她点点头，她也回了礼，然后，各自移开了视线……
晏夕哥哥，今日也是在程家婚宴呀……
姬梵呆呆地想。
不过也是，晏夕作为京都晏氏之主，出席程家隆重的宴会自然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此时，鞭炮声响起，人群中发出惊天的欢呼之声，礼官唱喝道：“吉时已到，婚礼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