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陪了云棠一整天,用完晚膳便出宫回府了。
若云棠还住在自己的承乾宫,必然要留母亲多住些时日。
但她现在住在皇上的乾清宫,所以不方便留人。
再加上家里父亲和弟弟也需要母亲照顾。
云棠即便万分不舍,也只能站在宫门前的丹墀上,目送母亲的红呢绒轿子逐渐远去。
皇上从养心殿出来透气,恰巧看见这一幕,接过侍女手里的胭脂红织锦镶狐皮斗篷,走到云棠身后替她披上。
“爱妃若是想念家人,可时常宣他们进宫陪伴。”
云棠心知肚明,皇上只是在说客气话,当不得真。
就算是普通人家,也不喜媳妇把心思都放在娘家人身上,更别说皇室。
更别说她还不是皇上的妻子。
伴君如伴虎,徐贵妃的下场便是最好的警示。
云棠当然不会同情一个几次三番谋害自己孩子的女人。
但这并不妨碍她从她身上吸取教训。
皇家最注重的永远是利益,而非感情。
徐贵妃输就输在她以为自己可以倚仗太后侄女的身份,倚仗和皇上的夫妻情分。
这些情分并不是说没有用处,只是它们的用处都建立在徐贵妃本人能提供足够价值的基础上。
哪怕是云棠,在为太后寻到药引,又为皇上生下一女的今日,也不敢恃宠而骄。
云棠很清楚,若有一日,舍弃她得到的利益更大,她便会被舍弃。
历史上类似的故事屡见不鲜,就连不惜抢夺儿媳也要得到杨玉环的唐玄宗,最后不也为了家国大义舍弃了她。
所以云棠并不奢求皇帝的爱,她只会做自己该做的事。
普天下的百姓需要明君,而皇上是他的兄弟中最出色的那个,同时她又需要借皇上之手完成复仇。
既然如此,接近皇上,并且为他生儿育女便是云棠该做的事。
生下孩子后,好好养育他们便是云棠接下来该做的事。
至于皇上有多少个女人,只要她们不主动挑衅,她都不会去管。
云棠和徐贵妃之间,从始至终都是徐贵妃在自掘坟墓。
云棠不愿做第二个徐贵妃。
又过了半个月,确定羲和无碍后,徐贵妃便被赐了三尺白绫。
据说她临死前哭求着想再见皇上一面,但皇上并未理会。
因为年节将至,且十年前便开始动工修缮的前朝皇家林苑芙蓉园终于完工。
芙蓉园始建于三百年前,历经前朝十代帝王扩建修缮,据说园中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水榭华庭,雕梁画栋。
且栽种着各地移植来的奇花异草,由专业的花草匠人打理,四季皆有奇景。
后来历经百年战火,胡人南下烧杀抢掠,芙蓉园被洗劫一空,只剩些残垣断壁。
十年前,先帝阅览史书,读到这一段便泣不成声,决心重修芙蓉园,再现中原盛世之荣光。
只可惜,芙蓉园占地面积极大,光是重建亭台楼阁便花费了数年时间,先帝还是没能等到她重现昨日繁华的那天。
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皇上登基不过两三月,芙蓉园便正式竣工。
于是为了能让太后开心些,也为了完成先帝的遗愿,今年的除夕宴便定在芙蓉园举行。
白日,太后以及后宫嫔妃、宗室命妇们可在芙蓉园内的凤鸣九天阁听戏赏舞。
到了晚上,便可移步紫云楼共进晚宴。
此外,园中有一清莲湖,面积3000亩,占了芙蓉园面积的四分之三,整个湖泊呈莲台型,水色碧绿清透,乃是引城外洛河活水灌溉而成。
湖面上有十数艘画舫并侍从船工随时待命,专门伺候。
不少皇室宗亲贵眷流连忘返。
今年宗亲之中的各地藩王,只有皇上叔伯辈的清河王被允许进京过节。
清河王是众藩王中率先站出来支持皇上新政的人,为人急公好义,且在封地素有勤俭仁爱的名声。
如今皇上才刚登基,还未能做出一番成绩,再加上新政的推行动了藩王们的利益。
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清河王却是立场鲜明的支持皇上,已经为部分藩王所不容。
皇上自然要在这时向世人彰显他对清河王的宠爱,以示皇恩浩荡。
清河王也明白这一点,因此进京时,将自己唯一的女儿清河郡主带上同往。
除夕夜宴正式开始前,一身玄青交领箭袖劲装的清河郡主,挽着清爽的高马尾,给大家表演了一段剑舞。
清河郡主正值妙龄,那张和皇上有三分相似的脸上,带着女子少见的英气。
就连云棠看了都有些心动,已经开始猜测皇上收这位表妹进宫后会给什么位分。
贵妃的位置倒是刚好空了出来。
可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皇上居然只是在晚宴上将原本是郡王的清河王册封为亲王,并没有顺势让他的女儿入宫为妃。
众人一边享受年节的温馨,一边各自在心里揣测圣意。
直到两日后的正月初二,西南传来八百里急报,庸王联合东川土司造反,与南蛮交址相互呼应,同时起兵攻城掠地,屠虐边境百姓,抢劫粮草钱财。
庸王在他的北伐檄文里,将皇上和云棠描述成,犹如唐玄宗和杨贵妃般的昏君和妖妃。
并且还信誓旦旦地说朝中有混杂西戎血脉的奸臣当道,而他此举只是为了完成先帝遗愿的清君侧,并非是大逆不道的造反。
庸王的谋士们都清楚,当今圣上乃是以太子之身登基为帝,再名正言顺不过。
直接说是造反的话,根本没有人愿意跟随庸王。
只好编出个清君侧的理由,又经由东川土司和南蛮交址部落联系上,约定共同起事以增加胜算。
说实话,庸王的大部分谋士并不赞同他在此时起兵。
因为当今皇上最大的弱点便是膝下无子,只要再耐心地等个十年八年,这个弱点不断被放大,就能让庸王有机可乘。
但是庸王自从不能人事后,唯一的念想便是膝下这个儿子。
听说朝臣们想要让皇上立嗣子,庸王府里的大半谋士竟然也都劝他献子搏富贵。
毕竟在谋士们眼里,庸王还那么年轻,儿子想生多少都行。
一个歌伎生的儿子,不至于那么看重。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庸王就是被底下这些人给一步步逼到悬崖边缘。
他不能透露自己不举的事,不然会失去现有的一切。
但他也不能把儿子献出去,因为这很可能是他唯一的儿子。
最后,庸王在精神分裂中选择了自我毁灭,一意孤行地要起兵清君侧。
皇上命云霄和晋王分兵两路,切断庸王与交址的联系,逐个击破。
兵贵神速,在庸王宣布清君侧的当天,两路共三十万大军便已在距离他数十里远的地方安营扎寨。
而成王则早在秋收时,便奉命开始在湘西一带囤积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不到三个月,这场闹剧般的“清君侧”以庸王和东川土司被俘,交址部落被纳入大齐版图宣告结束。
庸王被押解进京的路上,成王念在所剩不多的兄弟情谊,给他送了一回酒菜。
看着庸王狼吞虎咽地吃着他都有些瞧不上的普通酒菜,成王心情复杂地开口,“老三,你糊涂啊,跟谁斗不好,偏偏要跟大哥斗,你怎么能斗得过他呢?”
庸王吃着烧鸡,眼中不断流落悔恨的泪水。
成王所言,庸王何尝不知,他也知道自己最好的归宿是当一个富贵闲王。
可是他知道得太晚了,他周围的人都或直接或间接地鼓励他、引诱他去争。
他们把皇上不能生育的事说得斩钉截铁,让他信以为真,可到最后,才发现小丑是他自己。
皇上有太多退路了,莫说他其实能生,就算他真的不能生,他也有那么多亲兄弟帮他生,他可以从中随意挑选嗣子。
可庸王一旦生了要同他争的心思,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这么简单的道理,庸王到现在才终于明白。
成王也是一时无语,临走时问庸王,“兄弟一场,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我可以试着替你转告皇上。”
庸王静默了好一阵,久到成王以为他睡着了,庸王才吐字清晰道,“我想见皇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