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古神掌心的眼睛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恐怖的混沌气流在其眼瞳深处疯狂旋转。那道足以湮灭星辰的灰光被吞下的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可以称之为“错愕”的情绪波动，从这尊古老存在身上弥漫开来。在它吞噬过的无尽纪元里，从未有任何存在能够“消化”它的力量，更遑论是这样一个刚刚诞生、渺小如尘埃、且沾染了“杂质”的古怪造物。
混沌小人咂了咂模糊的嘴唇，那由气流构成的面庞上，竟能看出一丝意犹未尽。它似乎觉得刚才那道灰光“味道”寡淡，或者说，分量太少，不够塞牙缝。它扭了扭并不存在的脖子，视线从古神那布满破碎星辰纹路的巨手上移开，落在了古神掌心那只充满混沌旋涡的眼睛上。那“目光”纯粹而直接，像极了饿极的雏鸟看见肥美的虫子。
“饿……还要……”清晰稚嫩，却让在场所有幸存者神魂冻结的意念再次荡漾。这一次，意念中甚至带上了点催促和不耐烦的意味。
它不再满足于戳手指。小小的身影晃晃悠悠地飘起，径直朝着古神掌心那只代表着恐怖与毁灭源泉的眼睛飘去。这个动作是如此自然，又如此惊世骇俗，以至于清微道君等人几乎以为自己在绝境中产生了集体心魔。
“它……它想干什么？”守拙老人声音干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混沌古神为食？这念头荒谬到让他道心震颤。
星璇阁主星眸中符文疯狂闪烁，她在燃烧最后的本源推演，脸色惨白如纸：“不是灵智……是更原始的本能！吞噬、成长、同化的本能！但它……它似乎将古神那至高无上的混沌本源，视作了最美味的……养料？！”这个结论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眩晕。混沌古神，万界归墟的化身，竟成了别人眼中的食物？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推测，混沌小人已飘至古神掌心眼前。它伸出那双小小的、由混沌气流凝成的手，不是攻击，而是带着一种好奇和贪婪，试图去“触摸”那只仿佛蕴含无尽毁灭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掏出更多“好吃”的东西。
“嗡——！！！”
被触及的刹那，古神掌心眼睛周围的混沌气流剧烈沸腾、炸裂！并非反击，而是一种更高层次力量被“冒犯”时产生的、本能的规则震荡！然而，更令人骇然的是，一丝比之前那道灰光精纯浓郁百倍、仿佛蕴含混沌本源核心的、暗金色的气流，竟被混沌小人那双小手硬生生“扯”了出来，如同从糖块上掰下了一小角，然后“哧溜”一声吸入口中。
小人模糊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了一分，五官轮廓也清晰了一丝。它满足地打了个小小的嗝，周身灰光流转，气息竟然隐隐提升了一截。而古神掌心眼睛周围的混沌气流，则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短暂的黯淡。
混沌古神……彻底静止了。
不是愤怒，不是疑惑，而是一种近乎“宕机”的凝滞。它那庞大的、由破碎法则构成的身躯，横亘在裂隙与现实的夹缝中，停止了所有动作。掌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这个渺小却怪异到极点的小东西，其中混沌旋涡的流转都变得迟滞。一种它自诞生以来，或许都未曾体验过的、名为“荒谬”与“认知冲击”的感觉，席卷了它那冰冷的意志。这个带着“杂质”的同源体，不仅免疫同化，还能反向抽取、消化它的本源？这彻底违背了混沌“吞噬一切、同化一切”的绝对法则！
这一刹那的凝滞，对李青等人而言，却是生死一线的喘息之机！
璇玑仙子不顾自身近乎崩散的道体，将最后一丝本命星辉渡入李青心脉。李青猛地一颤，从濒死的黑暗中挣扎醒来，剧痛如潮水般淹没了他，道基撕裂、经脉寸断、神魂如风中残烛。但与此同时，灵魂深处那道新生的、温暖而奇异的羁绊也清晰无比。他“看”向那个正在“品尝”古神本源的小人，一种难以言喻的联系油然而生——那不是主仆，也非父子，更像是……同源双生，却又独立奇特的共生。
“那是……我的道基所化？不，不止……还有古神的力量，我的意志碎片，万灵业力，新生星魂……它到底是什么？”李青咳出混着内脏碎片的黑血，眼神震撼茫然。
“是‘变数’。”清微道君气息萎靡，但目光死死锁定混沌小人，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绝境中的锐利，“太初师父布局万古，或许也算不到，道基与混沌碰撞，会孕育出如此……不可思议的存在。它非善非恶，只有最原始的本能，而这本能，目前看来，对古神……不利。”
仿佛为了印证清微道君的话，混沌古神从“宕机”中恢复。那并非简单的愤怒复苏，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恐怖的意志降临。掌心眼睛中的混沌旋涡停止了转动，化为一片纯粹至极的、仿佛能吞噬所有光与希望的“虚无之暗”。
“亵渎……异数……抹除。”
冰冷、浩大、不含任何情绪的意念，如同宇宙法则的宣判，响彻在每一寸空间，震荡着每一缕法则。这一次，不再是随意的一击，古神那另一只始终扒在裂隙边缘的巨手，也完全探出！双掌缓缓合拢，动作看似缓慢，却封锁了上下四方、古往今来一切闪避的可能。掌心相对之处，并非恐怖的吸力或毁灭性能量，而是“存在”本身的消解！空间在无声湮灭，时间流被掐断，因果线寸寸崩毁，那片区域正在被从“现实”的层面上彻底“抹去”！
这是超越了力量层次的、对“存在”概念的否定！是混沌古神认真起来的、真正的灭世手段！即便是全盛时期的太初道尊在此，恐怕也要严阵以待。
“彻底……完了……”刘镇东瘫软在地，锄头早已化为凡铁。楚娃的补天石哀鸣一声，光华尽散，化为顽石。清微、守拙、星璇、璇玑等人，也面如死灰，在这等绝对的“抹除”意志面前，连燃烧神魂兵解都成了奢望，因为“兵解”这个行为本身，也会被一同“抹去”。
就在那双蕴含“归墟”真意的巨掌即将合拢，将李青、混沌小人及这片星域残骸彻底从“存在”意义上抹去的刹那——
“啵~”
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可闻的、仿佛气泡破裂的声音响起。
声音来自那团包裹混沌小人的、由蛋壳碎片吸收古神攻击后形成的浓郁混沌气团。
气团并非炸开，而是如同花苞绽放般，从内部“展开”。
浓郁的混沌之气向外舒展，化作一道朦胧的、不断流转着灰、白、黑三色奇异光晕的圆环，悬浮于混沌小人头顶。圆环看似薄弱，却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仿佛自成一体，内蕴乾坤。圆环中心，并非空洞，而是一个微型的、不断生灭、仿佛在演绎混沌开辟、星辰诞生与寂灭的奇异漩涡。
而混沌小人本身，变化更为惊人。它那原本完全由气流构成的模糊身体，此刻凝实了大半，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内蕴星光的玉石质感。模糊的五官清晰了许多，能隐约看出眉眼口鼻的轮廓，尤其是那双“眼睛”，不再空洞，里面似乎有极细微的灵光在流转，除了对“食物”的纯粹渴望，竟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好奇”与“思考”的意味。
它似乎对自己和头顶圆环的变化有些“困惑”，抬起变得凝实些的小手看了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体。然后，它做了一件让即将合拢的巨掌都为之一滞的事——
它抬起小手，对着掌心那不断生灭的微型混沌漩涡，轻轻一“摘”。
仿佛从漩涡中摘下了一颗“星辰”，又仿佛从流淌的河水中捧起了一掬“泉水”，一小团凝练到极致、光芒内敛、却散发着让清微道君等人神魂都感到刺痛气息的暗灰色光球，出现在了它的小手之中。这光球的气息，与混沌古神的本源同源，却更加“驯服”，更加“精纯”，仿佛经过了某种不可思议的“提炼”和“转化”。
混沌小人拿着这团危险又诱人的“光球”，歪着头，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处理。它先看了看头顶那散发毁灭气息、即将合拢的巨掌，小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嫌弃”——这东西太大，不好“吃”，还“烫嘴”。然后，它“目光”转动，落在了下方重伤濒死、与它有着奇异灵魂联系的李青身上。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它小手一扬，将那团凝练的暗灰色光球，轻轻抛向了李青。
不是攻击，那光球飞行的轨迹平稳柔和，甚至带着点“馈赠”的意味。光球内部，除了精纯温和、易于吸收的混沌本源气息，更缠绕着一缕微弱却坚韧的、源自李青自身的灵魂印记。
光球无声无息地没入李青几乎破碎的胸口。
“呃——啊！！！”
李青发出不似人声的痛苦与舒爽交织的低吼。那光球入体的瞬间，并非蛮横地灌注力量，而像是最契合的钥匙，打开了他体内那株新生混沌幼苗的某个关窍。破碎的道基在混沌本源的滋养下疯狂蠕动、愈合、重组，并非恢复原状，而是向着一种更加坚韧、更加包容、隐隐与头顶混沌小人产生共鸣的奇异结构演变。枯竭的生命本源如逢甘霖，急速复苏。更关键的是，他的意识被拉入了一片混沌的幻境，在那里，他“看”到了星辰从混沌中诞生，万物自虚无中衍化，毁灭与创造交织，秩序与混乱共存……他对“混沌”二字的理解，瞬间突破了太初道尊传承的藩篱，触摸到了一丝更加本质、更加原始的意境——混沌，并非只有吞噬与归墟，它更是孕育万物的母体，是一切“有”的起点，也是终点。绝对的“无”并非终结，“有”自“无”中来，亦将归“无”中去，循环往复，方为大道。
就在李青发生脱胎换骨般变化的同时，混沌小人头顶那奇异的三色圆环，微微转动了一个难以察觉的角度。
一股无形的、玄奥至极的波动，以圆环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这股波动没有任何攻击力，也不具备防御能量，它更像是一种对局部区域“规则”的临时“阐释”或“覆盖”。在这股波动掠过的、仅仅笼罩李青及周围重伤众人所在的极小范围内，那双混沌巨掌合拢的“趋势”、那“抹除存在”的恐怖意志侵蚀，竟然出现了极其短暂、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迟滞”与“逻辑冲突”。
就仿佛，在这片微小区域里，混沌古神那“抹除一切”的绝对规则，与混沌小人圆环所散发的、某种倾向于“存在与转化”的模糊规则，发生了微不足道的一丝“抵触”。虽然这点抵触在古神的绝对力量面前瞬间就被碾碎，但确确实实，争取到了比一刹那更短，却又真实存在的一丝间隙！
“就是此刻！！！”
星璇阁主燃烧了最后的神魂与寿元，面容瞬间苍老，但眼眸中的星光燃烧到极致。她不是看出了规则层面的冲突，而是身为星陨阁主，对“时机”有着近乎本能的捕捉。她嘶声厉喝，残破的星陨阁虚影最后一次、也是最彻底的一次燃烧，化作一道黯淡却决绝的流星光芒，不再是防御，而是包裹住李青、清微、守拙、璇玑、刘镇东、楚娃等所有幸存者，将众人强行拉扯在一起，然后，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撞向了星空最深处、那连星光都被吞噬、法则彻底紊乱、被誉为万界坟墓的——无序乱流！
那是连星图都未曾标注、连上古大能都避之不及的绝地。进入其中，方向迷失、灵力溃散、神魂沉沦是常态，更有无数时空裂缝、规则风暴、乃至从未知维度吹来的湮灭之风。进入者，十死无生！
但此刻，这是唯一的、不是生路的生路！留下，必被古神抹除；进入乱流，或许还有亿万分之一的渺茫生机！
混沌古神的巨掌终于合拢。
“轰——！！！”
没有声音，只有一片绝对的、连“无”都算不上的虚无，在双掌间诞生、扩张。那片星域残骸，连同其中一切尚未逃逸的尘埃、能量、乃至“曾经存在过”这个概念，都被彻底抹去，仿佛从未在时光长河中泛起过涟漪。
古神掌心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流星遁入无序乱流的方向。它没有追击。对它而言，追逐几只逃入绝境的蝼蚁，远不如眼前这个“异数”重要。
它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个悬浮在虚无边缘、似乎对“食物”跑掉显得有些“不高兴”、正鼓着腮帮子（如果它有的话）的混沌小人身上。
这个意外的、能吸收并转化它力量、甚至能短暂干扰它规则的小东西，比那些逃走的蝼蚁，引起了它更浓厚的、近乎“研究”性质的兴趣。一种冰冷的、纯粹的、属于至高存在的探究欲，在它那亘古不变的意志中升起。
巨大的裂隙开始缓缓收缩，混沌古神庞大的身影重新没入那无尽的、连“黑暗”都无法形容的域外深处。但在它完全消失前，掌心那只眼睛，朝着混沌小人的方向，极其隐晦地闪烁了一下。
一粒微小到几乎不可察觉、却凝聚了它一丝最核心本源印记的、暗金色的“混沌种子”，悄无声息地、无视了时空距离，直接没入了混沌小人的体内。
小人身体猛地一颤，模糊的小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个极其人性化的、混合着“舒坦”、“满足”甚至有一丝“困倦”的神情。它伸出小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周身的混沌气流更加凝实灵动。然后，它扭头“看”了一眼流星消失的无序乱流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变得更加清晰凝实的小手和小脚，身影渐渐变淡，最终化作一缕几乎与周围未散混沌气息融为一体的气流，飘飘荡荡，却方向明确地，朝着李青等人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无序乱流边缘，狂暴的时空风暴与规则碎片如同亿万把利刃，切割着一切。星陨阁虚影所化的流星早已彻底消散，众人如同断线风筝般被抛入这混乱的绝地。甫一进入，便感觉天旋地转，灵力不受控制地暴走，神魂仿佛要被撕成碎片，就连最基本的上下左右、过去未来的感知都在迅速模糊、丧失。
“噗——”星璇阁主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一口混杂着内脏碎块与本源星辉的鲜血，气息瞬间跌落谷底，陷入深度昏迷。清微道君、守拙老人亦是面如金纸，道基裂纹遍布，随时可能崩散。璇玑仙子道体明灭不定，已近消散边缘。刘镇东、楚娃更是早已昏死过去，生死不知。
只有李青，在混沌小人“馈赠”的那团本源光球滋养下，勉强保住了意识和一线生机。他挣扎着，以刚刚重塑、却仍脆弱不堪的混沌道基，释放出微弱的灰光，竭力将散落的众人聚拢到身边一块相对稳定的、被混乱规则冲刷得坑坑洼洼的陨石上。他半跪在坚硬的陨石表面，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混沌气流。
他抬起头，透过狂暴混乱的、色彩都无法形容的无序乱流，望向那片已然空无一物、仿佛被生生挖去的星空。那里曾是北冥海，曾有无数星辰，曾有并肩作战的同伴，曾有舍生忘死的牺牲……如今，只剩虚无。
后怕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但比后怕更沉重的，是茫然与压力。混沌古神未曾离去，它只是暂时收回了目光。而那由他道基意外孕育、吞下了古神“种子”、正朝着他追来的混沌小人，究竟是福是祸？是无心插柳的救星，还是另一个更不可控的灾难？
他内视己身，丹田紫府中，那株新生的混沌幼苗已然大变样。幼苗不再是简单的灰蒙蒙，根茎呈现出暗金色，那是炼化了一部分古神本源种子的迹象；两片叶子，一片萦绕着纯净星辉与生命气息（融合了新生星魂与他的本心善念），一片缠绕着深沉晦暗的混沌气流与业力（融合了被转化的恶念与古神力量），而在两片叶子交汇的茎秆处，一点微不可查的、暗金色的光点正在缓慢脉动——那是古神留下的“种子”痕迹，暂时被幼苗压制，但谁也不知道它何时会发芽，长出什么。
他与那混沌小人之间的灵魂羁绊清晰而紧密，他甚至能模糊感应到小人正在穿越乱流，朝着他靠近，带着一种懵懂的依赖和……对更多“食物”的渴望。
李青低头，看着身边昏迷重伤、气息奄奄的师长与同伴，又看了看这危机四伏、不知通向何方的无序乱流。前路茫茫，强敌窥伺，体内隐患潜伏，身边皆是需要他守护的、濒死的挚友。
他紧紧握拳，指甲嵌入掌心，渗出血迹。鲜血滴落在陨石上，迅速被混乱的规则湮灭。但那双清澈与沧桑并存、混沌流转的眼眸深处，却燃起了一簇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焰。
无论前路是福是祸，是生是死，他必须走下去。为了逝去的，也为了活着的。
而在他感知的尽头，那缕混沌气流，正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