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是我……那摞账本,点点看一回就跟自己较劲一回,看不明白就折腾自个儿,然后……就这样了。”
胡旺放下手里的工具,拍了拍身上的木屑才坐下。赶紧说清楚,省得他那个把儿媳当眼珠子的娘还是不相信。
三天前,李氏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沈婉儿就带着账本来了。说要去丰州办点事,可能短时间回不来,朝颜坊和小菜苗分店那摊子事就交给她们姐儿仨了。不赶巧,张莲和银子都不在,文小点稀里糊涂的就接下来了。
想着,张莲忙活着庄子,银子要管家还得张罗绣坊,想着自己也没啥大事要忙,就想着自己试试。
文小点士气满满的翻开账本,半个时辰后,皱眉啃笔杆子;一个时辰后,抱着胳膊咬手指头;两个时辰后,整齐的发髻乱成了鸟窝。
吃顿饭缓缓,重复上午的操作;再吃顿饭缓缓,晚上挑灯夜战。第二天继续!
这三天,李氏他们在县城有多潇洒,文小点在家就有多煎熬。
“不至于吧?”
张莲目瞪口呆。
“它也不咬人啊。”
银子指着账本开玩笑。文小点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擦了把眼泪鼻涕,顶着浓浓的鼻音诉苦。
“我咋说也是个能识字会数数的,咋这账本就是弄不明白呢。头三遍算来算去都是赔,跟账本对不上;后三遍随便算算就赚了,可还是对不上。越算窟窿越大,上一遍富可敌国,下一遍倾家荡产……太折磨人了。嫂子,银子,快把它们都弄走,救救我吧。”
文小点双手合十,对着嫂子弟妹瘪着嘴恳求。
张莲和银子随手翻了翻账本,顿时哭笑不得。
“二嫂,是不是一本富可敌国,一本倾家荡产?”
银子先是扬扬左手的账本,又甩甩右手的账本,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嗫嚅许久才解释。
“两套账本,一个出一个入,得俩合着看。单算一个,可不就都是窟窿?”
“啊?不对呀,那跟那个也对不上啊。”
文小点指着刚才更厚的那本账本说。
“这个是总账,有出有入每一笔都是当天的总数,那些明细账主要是为了核对。”
张莲补充。好么,账本都分不清,还算账呢。
“这么麻烦啊?就记一个本上能咋地?”
怪不得以前娘看账本,都是一摞一摞的,前后要翻好几遍。文小点听得头疼,又去抓自己鸡窝似头发,抓完又能多住两只小鸡崽了。
“不、能。”
张莲无情否定。又给她解释。
“掌柜、采办、仓库各记各的账,再交给账房汇总。其实,应该还有一本账。”
“什么??三本还不够,还有第四本?”
文小点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还有本记盈利的私账,不过那就跟铺子没关系。”
银子翻着账本,轻飘飘的话,压塌了文小点心里最后那点脆弱的自尊。她的天都塌了。
张莲见文小点像被雷劈过似的,心下疑惑。
“那你管家那会儿的账都咋弄的?账本是咋看的?”
“咱家的账多简单啊,钱来了加一笔,钱走了记一下,哪有这么复杂啊。”
家里的账简单,收入是兄弟几个上交的,支出都是家里的吃喝用度,最多添几项人情往来。哪有沈婉儿搞得这么复杂,记个账还分那么多本。
“别怀疑,她就是那么记的。”银子终于从账本里抬起头。“她是简单了,我整整花了两个月才理清。”
人在尴尬的时候往往很忙碌。在银子调侃的目光下,文小点左手理头发,右手拽衣摆,左脚扒拉瓜子皮,右脚扒拉鞋。手和脚各玩各的,忙得不行。
“银子,你可别看她了。就她没出息的样,再看下去她都能给自己打个结。”
张莲拆穿得毫不留情,原想看看文小点到底能不能把自己打成结。没成想,文小点直接破罐破摔了。
“哎,我就没出息了,咋地。我有这么多靠山,要出息干啥?我这辈子就靠着你们混吃混喝了,有本事,给我撵出去啊,看我男人、我亲娘答应不答应!”
文小点站起身,顶着鸡窝,双手叉腰,小脑袋微仰,抬着下巴。底气十足的把傲娇那架势拿了个十成十,就是看着有点小怂,毕竟,她呛声的对象也是她的靠山。
“嫂子,快别说了,人家有男人有亲娘的,咱可惹不起。”
银子戏精上身,摆出一副受气的小媳妇模样,却带着笑意。
“哎,你说的也是,咱们还是……忍忍吧。”
一个长嫂的隐忍与负重,被张莲拿捏得十分精准,俩人一唱一和,衬得文小点活脱脱就是个娇蛮大小姐,任性小姑子。
被人阴阳怪气了,文小点也不生气,反以此为荣,得意洋洋的朝她们吐舌头。
“算了,没人疼没人爱的,还是咱俩互帮互助吧。”
张莲拿过银子手里那摞账本。银子的绣坊筹备到了关键时刻,银子还要分出心神管家,根本忙不过来。朝颜坊开张一年多,张莲基本就没管过,趁这次出点力。
“也不差这一半天,歇够了再忙活。”
李氏发话了,做小辈的,也不是非要吃苦。
“知道了娘。但是,点点也别想着偷懒,啥也不干。”
银子才不会让文小点就这么糊弄过去呢,都是当儿媳的,谁也不能落下。
“行行行,只要别让我看账本,你们让我干啥就干啥,行了吧”
文小点一秒破功,连忙讨饶。
“你呀,先把自己收拾利索了,然后!让你男人给我做纺车和织布机去。”
银子又揉了两把鸡窝头,笑呵呵的使唤人。
“好嘞,我现在就去。”
还站在门口的胡旺一把抓住风风火火的文小点,皱着眉头叮嘱她。
“你慢点,看着点门槛。”
“我知道了。这条路我一天走八百趟,早就熟了。”
“那也得注意点脚下,都多大了,还毛毛躁躁的……”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原来,话少,也分对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