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节。
它是新一年的开头,也是上一年的结尾,对于如今的大唐上下来说,这是一个官民同庆的盛大节日。
尤其是今年还逢了开国整年,就更受重视。
上元节赏灯,燃放焰火,都属于是正常流程了,办了几次,别说长安的各个衙署,就算是地方上,也已熟的不能再熟。
另外皇帝偶尔还会召集群臣在城楼上露个面,有一年李破,李碧夫妇两个兴之所至,还混进观灯的人群,沿街游逛。
今年李破本来打算让羽林军,屯卫军出人,由苏定方等辽东有功将士率领,搞个不大不小的阅兵式,显示一下大唐军威来着。
可后来闹出了许多事情,连兵部尚书都撤职了,李破也就没了这个心思。
上元节当晚,他带着宫中的嫔妃在城门楼上亮了个相,看了看长安灯会的夜景,便带人回宫去了。
宫中大排宴宴,也没再召集臣下,李破只和嫔妃欢饮。
鼓乐齐鸣,莺歌燕舞。
李破这次算是一头扎进了脂粉堆里,进了温柔乡,睡了英雄冢。
第二天他就念叨着芙蓉帐暖日高起,君王从此不早朝从塌上爬了起来,一边揉着老腰,一边感慨岁月不饶人,还是得好好保养。
别说什么多活几年,起码得保证五十岁上还能顶天立地吧……
放纵了一晚,身体上虽然有点不适,可精神上却很餍足。
上元节一过,朝廷这台庞大的机器也就正式运转了起来。
李破还没到太极殿,坏消息就来了,礼部尚书李纲殁了,让李破着实震惊了一下。
之前太医们可不是这么说的,都说李尚书旧疾缠身,好好将养一段日子许就又能上朝了,主要是李纲精神头一直不错,就算病情有所反复,也不至于……
…………
虽说李破觉着李纲年纪太大还不愿致仕,有些说不过去,也有心让李纲让出位置,可也没存其他的心思。
朝廷正常的新陈代谢,老人们该退就要退下去,七老八十的人再是能干,也不如年富力强的人来的灵省。
像裴世清就比较清醒,朝堂上日渐平稳之后,人家立即选择了急流勇退,回家荣养去了。
李纲和裴矩,苏威等人相像,不服老是一方面,他们对权力的追逐过于痴迷执着了。
裴矩离着远,一直以中书侍郎的名义干着行台尚书令的活,因为他的年纪和威望,李破让他坐镇洛阳,还是挺放心的。
哪天殁在任上,李破立即给他大操大办,都不带犹豫的。
李纲不一样,这人一辈子活的是个名声,没干过什么正事,教导太子更是极为扯淡,也没见他把杨勇和李建成教的多好。
以结果来看,所谓的规谏太子在他身上就是笑话,既不能辅佐太子勇往直前,争得皇位,又不能出谋划策,使太子地位稳固。
太子都死了,他却屡屡安然无恙,顺便名望着于天下,这是什么操作?看不太懂。
当初给李原找老师的时候,李破夫妇两个都没怎么犹豫,就把老李排除在外了。
同样这也是李纲官声极好,李破却很难亲信的原因之一。
当官的,到了李纲这个地步,从经历到结果都明明白白,李纲在实务上少有建树,是靠着名声吃饭的人。
朝堂上少不了李纲这样的人物,却不必太过看重……
只是没想到,老李突然就这么没了,李破听到丧讯之后,就觉着吧……难道我真是天命之主,心想事成?
李破有些庆幸,好在没做什么过分的举动,不然老李这么一没,一口大锅不得直接扣在他这个皇帝头上?
接着他就想到了老丈人,他派了丈人去探望李纲,一直没有回信。
老丈人啊……可是有手黑的前科,刘弘基,柴绍,萧铣,高句丽王,落他手里的都被他给杀了。
不会是老丈人又用了手段吧……这就有点过了啊。
…………
李纲是今早没的,估计是旧疾引起了突发的并发症,这个没什么意义,李纲属于是老死于床榻之上,是善终。
作为皇帝就是加恩而已,加恩到什么地步,得跟臣下们商量一下。
李破招来秦王李原和尚书令温彦博到太极殿,让他们两人去给李纲治丧,顺便问问李纲的家人,李纲临终之前有没有什么遗言,或是家人有什么要求。
一应事宜皆从优从厚,但不能过分,温彦博也颇为赞同,这是基于李纲的名望给予的厚待,有表率的作用。
温彦博和李纲不睦,可两人完全是政见不和所致,没有私仇,而今人死债消,若是在人家亡故之后还来作梗,那就太下作了。
李原和温彦博走后,李靖匆匆入宫来见。
他是真没想到李纲看着好好的,竟然突然就没了。
这下倒是省事,什么都不用说,什么也都不用做,只入宫跟皇帝禀报一下即可。
李破这才知道,老丈人上门前去探望,却被李纲堵了回来,这事闹的吧……李纲要是能痛快点,还能多留下一点善缘,如今就不用想了。
李破只让李原去探问,态度就很明确了,并不想在李纲丧事上做什么文章给别人看,只按照朝廷重臣丧故的流程走就可以。
礼部尚书之职先由礼部侍郎刘善因暂代。
转头李破就又想着,凉州总管李武在外多年,那是和他一道去过辽东的老人,还是亲戚来的,非是宇文歆可比,李武回朝之后,又该给个什么职位?
想想李武那铁罐头一样,丝毫没有遗传到三原李氏优点的身材,李破也是挠头,李武往朝堂上一站,估计能把大家的形象拉低不止一个档次。
也就比阿史那大奈那个丑鬼强上一些而已。
…………
李破听着老丈人的感慨,对李纲其人颇多推崇,惋惜之意溢于言表,让李破也是有点哭笑不得。
你说你和李纲两个不搭噶的人,就上门去探病,还不怀好意,怎么就被李纲的人格感召了呢?
其实他也知道,李靖的是非观一直就是这个样子,有些过于简单了,这让李靖在朝中受人尊敬,却无法打开属于自己的局面。
但凡他拿出点在江陵或是马邑时的手段和魄力,都不会是这个样子。
有些人就是如此,独当一面的时候几如神助,可一旦有了框架牢笼的限制,就会渐趋平庸,李靖好像尤其如此。
李破只好耐着性子安慰老丈人,让他把心放在裁军的事情上来,莫要分心他顾。
等李靖走了,李破才觉着有些不对劲。
老丈人这事办的黏黏糊糊,本该心虚才对,怎么闹来闹去,还得他这个皇帝来好言劝慰?呀,好你个老李,莫不是把心眼全用到女婿身上了?
…………
李靖出了宫城,悄悄松了口气,这事算是有了个结果,不用再担心事了。
李纲……貌似刚直,一心为公,实则贪恋权位名望,非是正人。
李靖也不傻,能被李纲糊弄一时,回去静下来细想也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心中难免懊悔。
他懊悔的次数有点多,每次大差不差,他自己都有点习惯了。
也正因如此,他最恨别人摆弄于他,嗯,女婿除外,那是一家人(皇帝),于是李纲的形象在他心目中来了个大反转,伪君子成了李纲的代名词。
不过作为尚书左仆射,他还是得去李纲陵前拜一拜。
韦节已在宫外等着他了,见李靖出了宫门,迎上去低声问道:“可还顺利?陛下没说什么吧?”
李靖小声笑笑,“陛下得偿所愿,还能说什么?”
看着语调轻快的好友,韦节也是一阵牙疼,这话说的……若是皇帝听了,怕是要跟丈人翻脸。
其实他担心的不是这个,“陛下真没说别的什么?”
李靖诧异的看过来,“贤弟何意?我都按你说的做的,陛下也是好言行相慰,不是一如贤弟所料?”
韦节,“之前没敢跟大兄提起,怕大兄在陛下面前露了马脚……大兄也不想想,咱们去李纲府上探病没几日,李纲就殁了,陛下知道了能不多想?”
李靖捋了捋胡子,“不至于……咱们上门连话都没说几句,就听李尚书的指教了,贤弟多虑了,此事和咱们有什么相干?
过后你派人去知会一声武士彟,让他莫要出去乱说……
他是要谋少府少监的职位吧?也不是什么大事,给他便是,若传出闲话来,只管寻他说话。”
韦节点头,大兄其实什么都明白,就是……反应慢了些,也不知道怎么就打了那么多的胜仗?奇哉怪也。
李靖大手一挥,“走,一起去给李尚书送送行。”
等两人上了马,李靖对韦节语重心长的道:“贤弟啊,你心思活络,为兄远不如你,可岁月不饶人,老了老了,你可莫要学这位李公。
什么事都要看开些,追名逐利,世之常情,可过犹不及,到时闹的面目可憎,岂非不美?”
韦节点头听训,随后才轻笑一声道:“大兄许是忘了,小弟自入仕以来,都是官位追着小弟跑,小弟可从未强求过什么。
去年小弟专程找袁太史算过一卦,他给了我一句惊涛骇浪一扁舟,福山寿海自巡游,哈,可不就是一生平安,福禄相随吗?那还争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