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上大船船首的甲板,我一眼就看到,那里赫然布置着一座森严的法坛!
黄幡招展,符纸飘飞。法坛中央香炉里插着三根粗大的线香,青烟袅袅升腾,缭绕不去。
几个身着道袍的道士手持各种法器,如同雕像般侍立在四周,眼神空洞地望着法坛。除此之外,还有几个黑衣人站在一旁,看守着那两个瘫软如泥的家伙。
在这烟云缭绕、光影幢幢的法坛正前方,我终于看到了“散仙”撒以安。
他身披一袭深紫色的道袍,袍服上隐约可见繁复的暗金色云纹,宽大的袖口在夜风中微微鼓荡。他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站着,背对着我,深邃的目光凝视着清江河的河面,似乎一直在等待着什么。
我的心头一紧,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朝着法坛前那紫袍身影深深一揖,口中喊道:肆瞳拜见师叔祖!
“散仙”撒以安仿佛没有听见我的声音,更没正眼看我一眼。他只是微微仰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夜空,上下唇不停地蠕动着,嘴里似乎无声地说着什么。
片刻过后,他才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却带着威压,轻声说道:我很忙,给你半刻钟,说说你的来意。
半刻钟?!半刻钟是多长来着?!我只感觉这半刻钟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我的心口,让我有些上不来气。我只是想着清隐道人说的,一定要在寅时前救走“老道”的念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道:师叔祖!我想求求您放了道隐道长!
好——。“散仙”撒以安随口就回答道。他的回答是如此的轻描淡写,随意得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啊?!这,这就答应了吗?!李颖的爸爸有救了!巨大的狂喜带着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让我一时间有些晕眩。他居然什么要求都没有提,就直接答应了我,我忽然感觉有点不太适应。
我张口刚想要道谢,却忽然听到他接着说道:等“水府真灵”接引功成,你自然便可带他离开。
等“水府真灵”接引功成?!这句话就像一盆冰水,瞬间将我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彻底浇灭。
等接引功成,那岂不是意味着,他还是要用“活牲”来祭奉那所谓的“水府真灵”?!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投向甲板上躺着的那两个人——生死不明的清隐道人,还有那个被杜海天拖过来的家伙,心里懵懵地想着:他们都要被用来喂“大鰋”吗?!
我已经答应你了。“散仙”撒以安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缓缓转过身,那双仿佛被白雾遮挡、深不见底的眼睛终于落在了我的身上,问道:怎么?!你还有事?!
我的喉咙有些干涩发紧,声音嘶哑地问道:师叔祖,能——,能不用“活牲”吗?
“哦——?!”“散仙”撒以安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挑,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微微侧首,冰冷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地上的两个家伙,问道:怎么?!你想救他们?!
这个——。我有些畏惧地看了看他的眼睛,牙一咬,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呵呵呵——”,“散仙”撒以安喉咙里挤出来几声干涩的笑,那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在他冰冷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他的语气依旧十分平淡地说道:阵枢已转,真符已燃,法随势走,又岂能半途而废?!更何况——。
他微微一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似乎穿透了缭绕的烟雾,望向了黑暗的河心深处,继续说道:这七日,我日日都听到“水府真灵”的玄音在此中回响,却始终不能锚定其形神,引其归位。
他的目光倏地收回,重新落在了我的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邪魅,冷笑道:只怕它,就是在等着享用这供奉呢!
听到这里,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整个人僵立在他的面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过——。“散仙”撒以安紫袍的宽袖轻轻一拂,露出一根指甲又厚又长、尖尖的如同鹰爪的手指,指向甲板上那两个待宰的“活牲”。那张在烟雾中忽明忽暗的脸庞上,似乎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冰冷的笑意,说道:阵法马上就要启动了,你倒是可以帮我选选,看看他们谁来做这第一个。或许,“水府真灵”仅需一个祭奉便可接引功成,这样的话——,你便可以救下另外一个了!
说着话,他的身子微微向前一倾,眯着眼睛看着甲板上的那两个家伙,一脸为难的神情,说道:你说——,这到底是先选谁好呢?!
我操!这让我怎么选?!选谁谁死!我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散仙”撒以安,心中满是刺骨的寒意与骇然!
“咳咳咳——”,一阵压抑的呛咳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只见那个杜海天送过来一直处于昏迷的家伙,身体剧烈地抖动了几下,竟悠悠地醒转了过来!
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声,缓缓睁开眼,一双浑浊的眼珠茫然转动着,打量着四周。枯瘦如柴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站起来。
几乎是同时,站立在一旁的两个黑衣人见状,迅速闪身上前,脚上厚重的皮鞋毫不留情地踏下,分别踩住了他左右肩胛骨,将他重重地重新按回到了冰冷的甲板上!
“呃啊!”那人发出一声痛楚的闷哼,随即用嘶哑的声音,慌乱地问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轰隆——!”
这嘶哑的声音像一道炸雷,猝不及防地劈进了我的耳膜,直击心脏!我浑身剧震,双眼瞬间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那个蓬头垢面、被黑衣人踩在脚下的身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那一瞬,一声惊呼几乎就要冲破我的喉咙,叫喊出来!
毛红军!这家伙他妈的是毛红军!
巨大的震惊和恐慌紧紧攫住了我。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视线死死锁在毛红军那张布满污垢的脸上,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
毛红军似乎也彻底清醒了,他显然也认出了我,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相认的打算,他艰难地将头撇向一边,将脸深深埋进了臂弯。
我心中牢记着毛红军嘱咐我的话: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要主动跟他打招呼!我用尽全身力气才将自己的视线从毛红军身上撕扯开来,艰难地挪回到了撒以安那张极其诡异的脸上。
一个是清隐道人,一个是毛红军,就算我不做选择,他们中间的一人必将被抛入清江河中祭奉给那独眼的“大鰋”!我该怎么办?!还没等我想好应该怎么回答“散仙”撒以安。
“铛——,铛——,铛——!”河岸上的玉磬声再次响起,只听见“江神庙”前的“老道”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喊道:
“太阴流波,黄泉启钥——;
奉请九江八河主,五湖四海龙王尊!
今以北斗为香案,银河作帛奉真灵!
东方青童持幡至,
西方素女捧珠临,
南方赤龙吐丹火,
北方玄龟负碑文!
四象开道,
…………
“呵呵呵——”,“散仙”撒以安听到河岸上传来的声音,猛地大笑了起来,问道:“财神爷”,半刻已到,你可是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