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给了李义府代中书令的职位,可惜敌不住朝堂议论他信任谄媚小人,所以才作罢,改了来济。
李义府抬眼看见皇帝一只手捏着奏章,连忙双手接了过来,微胖的身姿佝偻地更狠了些,说:
“陛下英明神武,比肩尧舜,微臣哪有胆子,敢虚构故事欺瞒陛下?陛下可诏那二人来殿前对峙,那么多人都看见的事情,想必他们也不敢说谎抵赖。”
李善扭过头看了他一眼,清冷的凤眼微眯,带着几分不耐烦,说:
“朕没质疑他们有没有来往,朕是在问,你如何知道他们私下里说了什么?难道你也出席了他们的宴请?”
李义府眼皮子跳动了一下,有些心慌,随即很是委屈地说:
“陛下圣明,微臣出身卑微,连个寒门都算不上,哪里有资格去褚遂良褚大人的府上做客?
只是臣听到些风声,知道褚大人对陛下多有不满,又怕他仗着辅政大臣的身份,结党造反。所以微臣颇花费了些时间和铜板,盯梢打听,打听来的。
您不知道,虽然各个家里的仆从,不会向外人说自家主人的不好,可是会说别人家的不好呀。他褚遂良来往的人多,总有从别人嘴里漏风的。”
他说着,还十分得意地伸出了两根手指,圈了一个通宝的样子,谄媚地笑着说:
“只要肯花些铜板……”
皇帝李善不禁在心里头一声冷笑,褚遂良造反他是不信的,一介书生又没兵权,拿什么造反?
这李义府明显是被孤立了,小心眼,所以挟私报复,夸大其词。
可是褚遂良作为辅政大臣,有声望有名分,引导朝堂风向,也够掣肘他施政了。
至少李义府告他私下结党,妄议朝政,妄议皇帝,肯定跑不了。
前头哪次朝堂风波,不是他闹的最欢?
李善感叹他执迷不悟,简直忍无可忍,随即应了一声:
“朕知道了。”
李义府见皇帝神情淡然,依旧望着远处的风景似有忧心,不见得多动怒,也没有夸赞褒奖他,顿时失望极了。
可是皇帝说“知道了”,便是不想再聊。他哪儿敢再多嘴?只能悻悻地跟着引路的内侍太监离开了。
……
……
李义府走了之后,武柔便在宫人的簇拥下过来了。
她听说皇帝早膳没用,一直站在雪地里吹风,就亲自熬了一碗热粥,给送了过来。
两个人在凉亭里并肩而立,武柔先是没说话,跟李善一样静静地看着这漫天的雪景。
红色的宫墙,鲜艳的琉璃瓦,在雪色的映衬下,别有一分清冷壮阔的美,她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
可是她心里头知道,皇帝过来望着这雪,肯定不是贪恋雪景,定是有了愁事,她也不敢胡言夸赞,只是转过身,温柔地他说:
“站了许久了,也不嫌冷,小心惹了风寒……”
李善也深吸了一口气,颇有些惆怅,说:
“没事,哪有那么娇气……”
他突然转过头来,眼睛中带着担心:
“倒是你,女人生产伤身子,小心保养才是。”
武柔不搭他这个话,伸手示意宫人将粥端过来,她先是自己浅尝了一下,才端到了他手边,说:
“还是热的,喝了吧。”
李善顺手接了过来,就转身坐在了火炉边。
凉亭内早有宫人布置妥当,毛皮软垫铺在矮榻上,方方正正的兽首铜炉里铺着满炭。
宫女见帝后要烤火,适时地去拨去了上头覆盖的银色炭灰,炭堆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冒着腾腾热气。
武柔令近旁服侍的宫人都退下,高高的凉亭里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帝后的仪仗和侍卫,都在不远处的的副亭和回廊里站着,比他们所处的位置低了一丈,正好隔绝了两人说话的声音。
李善一手端着碗,矜贵地捏着勺子喝了一半,便随手放在了旁边的桌面上,去了帕子擦了嘴,认真地看着武柔,小声温润地说:
“我想废了褚遂良的辅政大臣之名,可是……又不知道时机是否合适。”
武柔听闻,十分慎重地思考过之后,才开口说:
“自陛下登基以来,那褚遂良除了强买田地,激烈地反对立后,他可为朝廷做过一件好事?辅政大臣既然不能辅政,废了也是合情合理。”
李善微微颔首,反驳道:
“可是他会说,是朕不亲肱骨之臣,有意疏远,才致使他怀才不遇,无法施展。”
武柔竖了眉头,起身撩了斗篷,气愤地说:
“心都不在一处,有何可亲?陛下不如明说了,自己有意完善科举制度,网罗天下人才,不想再听几个权臣举荐,把持晋升途径,凡是有意反对的,以后都得不到重用。”
李善微微歪了身子,一只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腮,苦恼地说:
“太激进了……很多事情,适合悄悄地做,但是不适合说,说出来必然会遭到更多的阻力。”
武柔听闻觉得也有道理,便又撩了衣摆坐了下来,问:
“陛下是因为什么,终于下定了决心?不若就按照心中所想行事,毕竟……”
她眼睛珠子转了一下,伸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揪着脸说:
“九郎,你也知道自己,凡事不到迫不得已,总是忍得。你若是忍不了了,那旁人看着必定早就忍不了了,就跟长孙无忌一样,当初办了他,朝堂有几个敢替他鸣冤叫屈的?大家不早就觉得他嚣张跋扈,早在意料之中了吗?”
李善想着也是,心中多少安定了些,说:
“那褚遂良私下里宴请韩瑗和来济,说朕出兵前不与他们这些重臣商量。出兵后,又对程咬金这样的前朝老将颇多苛刻,只论过不论功,暗指朕赏罚不明,亲小人远贤臣。”
他顿了顿,说:
“我心里头堵得慌,他前头已经有过好几次煽风点火了,留着他在,以后说不得总有由头。今年倒春寒,收成注定不好,就怕有个什么灾,到时候又落了他的诟病。
你也知道,我本就不喜欢与人争论,想想就觉得厌烦……真是烦透了。”
武柔就怕听到他说烦,因为眼见着他一天天的脾气越来越差,生怕他哪一天真的撇下这些不干了。
那她和孩子怎么办?
她脑子瞬时便灵光了,倾身靠近了他,嘀嘀咕咕地说:
“九郎,咱们这么做,你看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