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高品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青云把他亲自扶了起来,“高爱卿不必客气,这里没有外人,起来说话。”
高品的妹妹高婕妤正得圣宠,又怀了孕,如果诞下皇子,高家将迎来前所未有的显赫地位。
私下里,按照关系来说,他还是沈青云的大舅子,加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沈青云对他也颇为倚重。
沈青云和他寒暄了一会儿,这才提起了市舶司那边的情况。
“市舶司近来账目混乱,番商投诉不断,朕已隐忍多时,高爱卿你在那边,应该了解那边的情况,可有良策应对?”
高品低头沉吟片刻,缓缓道:“回皇上,市舶司之弊,不在制度,而在人心。利之所趋,小人钻营,法虽严而执行不力,依臣之见,当先整吏治,择廉洁刚正者充任要职,再查历年账目,补漏纠偏。同时昭告番商,开诚布公,许其申诉,以安外邦之心。”
沈青云目光渐深,“高爱卿,之前朕已经交由你去办了,但进展迟缓,可是遇到了阻力颇大?或牵涉者多众多?”
“臣不敢隐瞒,确有阻力,牵涉者不乏权贵之家,并且还是前朝留下的积弊,根深蒂固,盘根错节,非三年五载就能轻易撼动。”
沈青云何尝不知,当初叛党就是在那一块活动,光佛王横空出世,后又有海盗之乱,就算他当初在百跃时已肃清明面祸患,制度出问题了,生变是迟早的事。
这也是他为何要派张信去市舶司的主要原因,或许张信能在那边搅动浑水。
“张信虽出身世家,却锐气十足,正是搅动沉疴的利刃,让他以钦差身份入驻市舶司,彻查贪墨,或许能有转机。”
这话高品可不敢接,只得硬着头皮道:“皇上圣明,张信确实能力出众,做事不顾及情面,或许能破此僵局。”
两人谈了一会儿的市舶司那边的情况,然后就聊到了私事。
沈青云笑着道:“高婕妤就你这么一个亲兄长了,她虽然嘴上不说, 但心里最是挂念你,去看看她吧,免得她一直担心。”
高品心头一热,眼眶微红,连忙叩首谢恩,“臣……臣叩谢皇上体恤。”
“高爱卿不必多礼,这里又没有外人,不必如此。”
高品嘴上应下,心里却不敢恃宠而骄,伴君如伴虎,况且还是开国皇帝,沈青云能走到这一步,历经无数生死博弈,岂是寻常帝王可比?
他说的话,只能听而行之,不可稍有懈怠。
他深知圣意难测,纵然眷顾,若是犯了忌讳,亦不免杀身之祸。
高品去了后宫,见到了妹妹高婕妤。
高婕妤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小憩,贴身宫女轻轻为她打着扇。
听闻兄长来了,她立刻坐直了身子,脸上漾起真切的喜悦。
“兄长。”她唤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宫女连忙搀扶她起身。
高品快步上前,在离妹妹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臣高品,见过婕妤娘娘。”
“快免礼,这里没有外人。”高婕妤连忙伸手虚扶,眼中满是见到亲人的热切,“兄长快坐。”
宫女搬来绣墩,高品谢恩后,才在妹妹下首小心坐了。
他仔细打量着妹妹,见她气色尚好,只是腹部已高高隆起,行动间略显笨重,眉宇间也带着几分孕中的疲惫,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疼惜。
“娘娘近来身子可好?饮食起居可还顺心?”高品关切地问道。
“都好,太医日日请脉,皇上也时常过问。”高婕妤微笑着回答,手轻轻抚上腹部,眼神温柔,“只是有时会想念兄长。”
高品心头一酸,强笑道:“臣这不是来了么,皇上特意恩准,让臣来看看娘娘。”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娘娘要保重身体,安心静养,为皇上诞下健健康康的皇嗣,这才是最要紧的。”
高婕妤点点头,随即又有些担忧地问:“兄长在朝中……一切可还顺利?皇上他……近来可好?”
“皇上圣体安康,朝务虽繁重,但圣心明睿,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高品谨慎地答道,他知道妹妹深居后宫,不该让她忧心前朝的风雨,“臣也一切安好,娘娘不必挂念。”
兄妹二人又叙了些家常。
高婕妤絮絮叨叨说着些宫中的琐事,高品则捡些无关紧要的趣闻说给妹妹听,逗她开心。
殿内一时充满了难得的温馨。
但高品始终记得自己的身份,言语间保持着臣子应有的分寸。
“皇上今日还特意提起,说娘娘最是挂念我这个不成器的兄长。”高品说着,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皇上待娘娘恩宠深厚,待臣亦是体恤有加。”
高婕妤闻言,眼中泪光闪动:“皇上仁厚,兄长,皇上既如此说,你便常来走动走动可好?也让我安心些。”
高品看着妹妹期盼的眼神,喉头微哽,那句“臣遵旨”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最终还是化作一句稳妥的回应。
“臣谨记,只要皇上允准,臣定当常来给娘娘请安。”
又坐了一会儿,高品见妹妹面露倦色,便起身告退:“娘娘保重凤体,臣告退。”
高婕妤虽有不舍,也只能点头:“兄长也要保重自己。”
高品再次郑重行礼,退出了殿门。
直到走出宫苑,远离了妹妹的视线,他才在无人处轻轻吁了口气,抬头望了望宫墙上方那一片被切割得方方正正的天空。
阳光刺眼,他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高品离开以后,高婕妤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兄长越是客气疏离,她就越觉得难受。
“娘娘,您可是累了?奴婢扶您再躺下歇歇?”贴身宫女见她神色恹恹,眼中含着担忧,小心翼翼地询问。
高婕妤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落在兄长方才坐过的绣墩上,那上面空荡荡的。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飘忽:“不必了,本宫只是有些乏。”
她撑着扶手,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
兄长在朝中步履维艰,市舶司的水那样深,牵涉那样广,皇上虽倚重他,可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她又何尝不懂?
兄长今日那毕恭毕敬、处处谨慎的模样,哪里是寻常兄妹相见?
分明是君臣奏对!
她不敢深想,只觉得胸口闷得发慌。她抚着肚子,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究竟是福是祸?]
“娘娘,您脸色不大好,还是让太医来瞧瞧吧?”宫女见她久久不语,脸色苍白,忍不住再次出声。
高婕妤这才回过神,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显得更加疲惫。
“无妨,只是有些胸闷罢了。”她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去把兄长今日带来的那盒安神香点上吧。”
宫女应声退下取香,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她入宫,到底是对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