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江州的风已经有了些许温润,刮在人脸上仿若丝绸拂面。
当然,在养殖场内,还裹着一股猪圈特有的腥臊味。
那味道混着猪粪的腐臭与饲料的酸气,黏在衣角上甩都甩不掉,一路卷过扩建了三轮的养猪场。
水泥砌成的猪栏连绵成片,足有一万个,在灰蒙蒙的天光下像一排排整齐却透着冷意的营房。
栏顶的石棉瓦边缘结着薄薄一层白雾,那是露水被太阳蒸起的水汽,风一吹就飘散了。
李星海蹬着辆半旧的永久牌自行车,车架上的黑漆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的铁皮。
车把上挂着个军绿色的水壶,里面还剩小半壶凉白开,随着车轮转动叮当作响。
他媳妇紧随其后,俩人一进养殖场,就换上了深蓝色的劳保棉袄。
这两件工作服,早就洗的发白,领口也沾着圈舍里蹭到的干草屑,袖口磨出了毛边。
两人沿着宽约两米的过道慢悠悠地巡查,目光像网一样扫过每个栏里卧着或站着的生猪,脚步放得很轻,怕惊着牲畜。
现如今,这座养殖场早不是最初那几排漏风的矮棚子规模了。
从过去最多存栏三千头、冬天得靠烧煤炉给猪取暖的小场子,一路扩建到如今五万头的标准化养殖基地,栏舍间的水泥路都比原先宽了一倍,路边还装了路灯,连喂料都改成了半自动化设备。
可今天不同往常,夫妻俩越走,眉头皱得越紧,一开始脸上那点因天气好而有的松弛,渐渐被浓得化不开的疑惑取代,脚步也不自觉放慢了。
“奇了怪了?”
李星海捏着车闸停下,刹车皮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他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忍不住伸出脖子,朝着最近的猪栏探过身去,眼睛眯成一条缝仔细瞧。
“今天这些家伙倒是安生,连哼唧声都弱了大半,往日里这时候早该吵着要活动了。”
听到李星海的话,他媳妇也支起车,车撑子“咔嗒”一声卡进地面,顺着李星海的目光看向栏里,声音里带着纳闷:
“可不是嘛!”
“平时一到这个点,哪个栏不是哼哼唧唧闹翻天?”
“有的还扒着栏杆往外拱,把铁栏杆撞得哐哐响,今天倒好,一个个都缩成一团,连头都不怎么抬。”
搞不清楚状况的李星海索性推着车走到最东边的栏舍,这栏里的猪是上个月刚引进的品种,平时最是活泼。
伸出粗糙的手,指尖带着这两年伺候牲口磨出的老茧,捏着铜制的栏门锁扣在手里转了两圈。
“咔嗒”一声脆响,锁开了。
李星海迈进栏里,鞋底踩过散落的干稻草,发出细微的“咔嚓”脆响,稻草里还夹杂着几根猪毛。
栏里的二十多头生猪,没像往常那样听见动静就围上来,更没像往常那样,用鼻子凑着他的裤腿拱。
反而往角落又缩了缩。
李星海仔细查看,能看到每只生猪浑浊的眼珠里透着几分不安,耳朵也耷拉着,偶尔有两头猪互相蹭蹭,动作也轻得很。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随即,绕着栏舍转了一圈。
水泥地面扫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猪粪都没有,食槽边也没有散落的饲料,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差别。
只不过,平时猪群总是分散在栏里活动。
有的趴在稻草堆上晒太阳,肚子朝着天,有的在食槽边蹭来蹭去,用鼻子拱着槽壁。
唯独今天,二十几头猪挤挤挨挨地缩在西南角的阴影里,那是棚顶挡住阳光的地方,互相靠着取暖似的,连尾巴都很少晃动,只有偶尔甩一下,驱赶落在身上的苍蝇。
“大海,会不会是被炮声吓着了?”
他媳妇扒着栏门探头进来,手指着远处村子的方向,那里隐约能看见几缕炊烟。
“早上村里闹社火,七点那阵炮仗响得邪乎,隔着两里地都听见了,轰隆隆的跟打雷似的,震得窗户玻璃都嗡嗡响!”
她看着缩成一团的猪群,眉头拧成个“川”字,眼神里满是琢磨,手还下意识地摩挲着栏门的铁栏杆。
李星海点点头,蹲下身查看食槽。
食槽内壁还沾着些许黄褐色的饲料残渣,是早上喂的玉米混合饲料,槽底干干净净,连一点粉末都没有,显然早上六点喂的第一顿已经吃得精光。
“你说的有道理,只要吃喝正常就好,没生病就行。”
他站起身,膝盖发出“咯吱”一声响,拍了拍裤腿上沾着的稻草,稻草屑簌簌往下掉,声音里松了些气。
“回头让技术员多辛苦点,这两天多来巡几趟,有异常赶紧报,可别出什么岔子。”
找不出更合理的原因,李星海默认了媳妇的说法。
两人重新骑上自行车,脚蹬子转动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军绿色水壶依旧叮叮当当地跟着伴奏,继续沿着过道巡查,谁也没抬头往头顶看。
猪栏棚顶的石棉瓦上,正趴着一只体型堪比陆地坦克一样的云豹,黑灰色的皮毛上缀着墨色的环形斑纹,每一块斑纹边缘都带着浅棕色的晕染,像精心绘制的图案。
尾巴像条粗壮的鞭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扫过棚顶堆积的枯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树叶碎片偶尔会顺着瓦缝往下掉。
那对琥珀色的眼睛半眯着,瞳孔缩成细细的一条线,居高临下地盯着下方骑车的两人,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只有鼻翼偶尔细微地动一下,捕捉着空气中的气味。
若是李星锋在这儿,瞧见这一幕定然会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山神爷啊!
这就是村里老人们口口相传、守护后山的山神爷。
也是救过他们一行人性命的山神爷!!!
体型比普通豹子大上三倍,能通人性。
它,竟真的下山了!
而另一边,大江村的青石板路古街上,年味正浓得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