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何志成家里，气氛热烈而融洽。桌上摆着几盘家常小菜，一壶大队自产的米酒散发着醇厚的香气。刘正茂、刘子光、何志成、吴婶四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喝，更像是一次朋友间的闲聊聚会。
刘正茂没有摆出开会时那种严肃的架势，而是像拉家常一样，把自己关于成立“蔬菜供应市场”的初步设想，掰开揉碎了讲给大家听。他讲的是如何把分散的种植、销售力量整合起来，如何更科学地预测市场需求，如何更好地服务客户，最终把樟木大队的蔬菜产业做大做强。
刘正茂的想法像一块投入水中的石头，立刻激起了层层涟漪。刘子光、何志成和吴婶，他们三人都是长期在一线摸爬滚打的实干家，对蔬菜种植、销售、客户需求的了解非常具体。他们一边听，一边结合自己工作中遇到的实际问题，不断提出各种细节和可能性。你一言我一语，大家就像搭积木一样，把刘正茂那个宏观的设想，逐渐填充、细化，变成了一个个具体可行的工作步骤和操作流程。
最后，一个清晰的协作框架在讨论中成型了。三个人也自然而然地进行了分工：
刘子光 和他的搭档方立云，主要负责“前方侦察”。他们的核心任务是收集和分析市场信息，对未来一段时间（三天、一周、半个月）的蔬菜需求量、品种偏好做出初步的预判。这些宝贵的“情报”要第一时间传递给后方的种植环节。
何志成拿到刘子光提供的市场需求预测数据后，就要像指挥官一样，开始排兵布阵。他需要根据数据，科学地安排樟木大队自己的种植面积和品种搭配。刘正茂特别强调，要尽量保持蔬菜品种的多样性，最好能稳定供应十种以上的常见蔬菜。这其中的难点在于，如何像变魔术一样，安排好播种、管理、采收的时间，确保每天都有不同品种的蔬菜源源不断地上市，既不能断档，又要品种丰富。
此外，他还要负责指导和协调那些愿意为樟木大队供应蔬菜的协作单位，告诉他们该种什么、种多少、什么时候交货。这对何志成来说是个全新的挑战，没有现成的经验可循，只能在实践中慢慢摸索、积累经验。
吴婶则坐镇“一线战场”——蔬菜批发市场。她每天要直接面对来自各个单位的采购员。除了做好现场的销售管理和服务，她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充当“信息采集员”。要通过和采购员们聊天、沟通，巧妙地套取信息，了解他们单位未来几天的具体需求。
然后，吴婶这边要综合所有收集到的零散信息，汇总出第二天乃至未来几天比较准确的市场需求量。这个数据要和刘子光那边的预测数据进行核对、互补。最后，用总需求量减去樟木大队自家能提供的部分，多出来的“缺口”，就作为订单发布给各协作单位，让他们按计划采摘、送货。
刘正茂心里很清楚，这些事情说起来好像条理分明，但真正操作起来，就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肯定会遇到各种预料不到的问题。不可能一步到位，完美无缺。他的想法是，先按照这个框架运行起来，在实践中发现问题，再不断去调整、解决，逐步完善。这就是“摸着石头过河”。
几个人越聊越投机，越讨论思路越开阔，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深夜子时。虽然身体有些疲惫，但精神都很亢奋，因为一件复杂的事情总算理出了头绪，有了可行的实施方案。酒足饭饱，思路也清晰了，大家这才心满意足地各自散去，回家休息。
吴婶带着微醺的醉意和讨论后的兴奋回到家里，却不知道，一个更大的惊喜正在等着她。
她的丈夫吴喜闻，早已在家中坐立不安地等待多时了。从支书郭明雄那里得知自己被县里的秦柒主任看中，要调到县养殖场当场长，并且将拥有梦寐以求的国家干部身份，吴喜闻除了巨大的惊喜，还是惊喜！郭明雄后面交代的工作交接、注意事项等等，他嘴上虽然应着，但激动的心情让他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我老吴也要吃上“皇粮”，当上干部了！
他比吴婶早回家，为了给妻子一个天大的惊喜，他硬是强忍着，没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任何一个孩子。一个人在家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像有只猫在抓。他只好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杯接一杯地喝水，来平复激动的心情。屋外只要有一点脚步声或动静，他就立刻跑到黑漆漆的禾堂（院子）里张望，看看是不是吴婶回来了。
当吴婶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家门口时，吴喜闻一个箭步就迎了上去。吴婶看到丈夫一个人傻站在漆黑的院子里，没好气地骂道：“你个老家伙，发什么神经？乌漆嘛黑的，你戳在这里当门神啊？想吓死谁？”
吴喜闻脸上笑开了花，也顾不上妻子的数落，激动地说：“老婆子！我等你回来嘛！有大事要告诉你！”
听到丈夫是特意等自己回家，吴婶心里的火气消了一半，泛起一丝暖意，语气也软了下来：“等我做什么？我又丢不了。”
吴喜闻再也憋不住了，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兴奋地说：“老婆子！我跟你说，我要当干部了！国家干部！”
吴婶一愣，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吴喜闻的额头，疑惑地说：“没发烧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见妻子不信，吴喜闻急得直跺脚，连忙详细解释：“是真的！千真万确！散会后，郭明雄支书特意把我和云中华留下来，亲口说的！是县里的秦柒主任看上我们俩了，要调我们去县里工作！我当县养殖场的场长，云中华当县饲料厂的厂长！是正式的干部编制！”
听到是支书亲口所说，吴婶这才相信丈夫不是开玩笑。她立刻追问关键细节：“接替你位置的是谁？接饲料厂的又是谁？” 她脑子转得快，立刻想到这两个职位似乎是“福位”，既然丈夫能因此高升，如果能让自己的儿子吴克强来接任，岂不是美事？
但吴喜闻接下来的话立刻扑灭了她刚冒出的念头：“支书已经定了，让金老仕接任养殖场场长，让武齐悦的爱人吴伟奇接管饲料厂。这事已经定下来了，改不了啦。”
吴婶一听，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再多想也无益。她的思维马上回到了现实，开始为丈夫的“新身份”筹划。她拉着吴喜闻走进堂屋，借着灯光上下打量着他，说：“你得赶紧做一身像样的新衣服了！到县里当干部，不能再穿得这么随便，得有干部的样子！邋里邋遢的像什么话！”
接着，她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老吴啊，秦柒主任这么看重你，你到了县里，一定要好好干，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绝不能给他丢脸！咱们家没什么大本事，报答不了秦主任的大恩，但最起码要做到本分做事，不给他添乱子！”
吴喜闻此刻信心满满，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还是管养殖场这一摊，我在樟木干了这么多年，有经验！肯定能干好！再说还有云中华在饲料厂配合，问题不大！你就等着瞧好吧！”
与此同时，在云中华的家里，同样上演着欢喜的一幕。云中华的妻子得知这个消息后，比吴婶表现得更加兴奋和高调，甚至张罗着要办几桌酒席，请亲戚朋友来热闹热闹，庆祝丈夫高升。
但这个提议被相对沉稳的云中华否决了。他的考虑更周全一些，劝妻子说：“先别急着张扬。等县里的正式调令下来了，一切手续都办妥了，再庆祝也不迟。现在八字刚有一撇，还是稳妥点好。” 妻子虽然有些扫兴，但也觉得丈夫说得在理，便暂时按捺住了激动的心情。两家人，都沉浸在对未来崭新生活的美好憧憬之中。
进入初夏的樟木大队，犹如一架精密调校的机器，在广袤的田野和繁忙的厂区间高效运转。各项生产建设工作千头万绪，却在一种内在的秩序下，紧张而有序地推进着，展现出蓬勃的生机。
大队长刘昌明将主要精力投入到分管农业生产这片主战场上。在他的精心组织和督促下，广袤的田野生机勃勃。今年是粮山公社全面推广杂交水稻种植的第一年，意义非凡。这不仅引来了上级行政领导的密切关注，作为种子和技术主要提供方的江南农校更是高度重视。
被誉为“谷神”的教授亲自带队，频繁地来到樟木大队的田间地头。他们细致察看禾苗的长势，在不同时段采集水文和土壤样本，为这项农业新技术的推广积累宝贵的本地数据。这份来自顶尖专家的重视，既给了刘昌明和社员们巨大的鼓舞，也带来了确保成功的压力。
在抓好水稻生产的同时，刘昌明也没有放松多种经营。在他的亲自督促下，六个生产队都保质保量地完成了在江边河滩沙地种植西瓜的任务。每个生产队都安排了经验丰富的社员进行专职管理，除草、施肥、掐蔓，一丝不苟。刘昌明自己更是以身作则，每隔三天，必定会亲自巡视所有西瓜地，确保这项重要的经济作物生产万无一失。
与田野里的宁静生长相比，大队部旁的厂区则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豆制品车间豆香四溢，面条加工机轧辊飞转，土豆粉条生产线也已顺利投产。这些深加工的农副产品，因其质量上乘、口感独特，已成为市场上的“抢手货”，根本不为销路发愁。
然而，幸福的烦恼也随之而来。由于大豆、小麦、土豆等原材料的供应量有限，这几个车间目前都面临着“吃不饱”的困境。为了保证产品质量和维护市场信誉，厂区不得不实行“限产保价”的策略，每天定量生产，这让负责生产的干部们看着旺盛的需求，既欣慰又有些无奈。
白酒酿造项目则走出了另一条稳健的道路。酒坊的一半产能，用于为县供销社进行稳定的代工生产，这保证了基本盘的现金流和效益；另一半产能，则用来生产大队自有品牌的“丰收酒”。这种采用传统工艺酿造的地瓜酒，口感醇厚，价格公道，大部分通过刘正茂负责的八号仓销售网络销往各地，小部分则在大队的开放日活动中直接售卖给前来参观或办事的外部人员，口碑逐渐建立起来。
眼下，樟木大队最引人注目的工程，莫过于轰轰烈烈推进中的新村二期民居建设。大队派往一线负责现场指挥的是能力突出的吴克强。县里和公社也派来了干部协助，支书郭明雄和刘昌明大队长更是经常亲临现场指导。
由于采用了创新的激励方案，从外大队前来援助的社员们干劲十足，工程建设进度远超预期。但大队领导层始终保持清醒，担心过快的进度会影响工程质量。他们特别嘱咐几位负责设计和技术监督的人员，必须将工程质量监督放在首位，严格把关，确保新建的每一栋民居都安全可靠，经得起时间考验。
那晚大队会议之后，两个爆炸性消息迅速在社员中传开。第一个是市邮政局将在樟木大队招收两名临时邮递员的消息。这个消息让几乎每一个社员家庭都行动起来，纷纷聚集到各生产队长家探听风声和招收标准。
当生产队长公布初步标准后，大多数家庭却只能望而却步。问题出在刘正茂优先考虑退伍军人的建议上——他忽略了一个时代背景：那时的退伍军人通常都由政府安排工作。像古大仲和郭明雄这样退伍后选择回大队任职，往往是因家庭需要照顾而做出的个人选择，并非普遍情况。因此，“退伍军人优先”这一条，在樟木大队几乎无人能满足。
于是，选拔焦点自然落在了“家庭困难且识字”这一条件上。乡村社会邻里相知，谁家困难一目了然。自家不符合条件的人家，转而积极推荐本队的困难户。最终，六个生产队共向郭明雄推荐了十三位不同年龄的候选人。郭明雄向大家明确，待邮政局正式指标下达，大队将联合市局人员对候选人进行集中考核，择优录取两名，确保过程公平公正。
在这一系列变革中，大队干部何福营和刘子光展现出极高的积极性。何福营首次独立负责警务所、邮政所的规划建设等对外联络工作。他将此视为锻炼能力、建立人脉的宝贵机会，为未来个人发展积蓄力量。
刘子光的兴奋点则更为复杂。一方面，他与郭之艳的感情迅速升温，在“情场”上似乎略胜何福营一筹。另一方面，在职位上，何福营已是副支书，而自己仍是外联营销部长。为了在未来大舅哥郭明雄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他急需用实实在在的业绩说话。
恰在此时，刘正茂将筹建“蔬菜供应市场”的重任交给了他。这对刘子光而言无疑是绝佳的机会。短短两天内，他拉上蔬菜种植组长何志成和蔬菜批发组长吴婶，多次商议，广泛走访，最终选定靠近主干道的一块荒地作为市场建设用地。他们三人参考刘正茂的要求，精心拟定了一份详细的计划书，现已提交给支书郭明雄审批。
郭明雄又将计划书转给刘正茂定夺。此刻，刘正茂正坐在办公室里边整理思绪边做笔记，刘子光便迫不及待地找了进来。
“茂哥，我们做的那份蔬菜市场规划书，您老人家审阅了没？”刘子光半开玩笑地问，语气中带着急切。
“你刘部长亲自操刀的计划，我哪敢怠慢，早仔细看过了。”刘正茂笑着回应，“总体思路清晰，框架没问题，就在几处细节上做了小小批注。大体上非常不错！”
“那就好！我们可是严格按照你的要求做的。你这边签了字，再请郭支书签字，我们就能动工了！”刘子光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