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8章:气麻了
高桓权听长孙无忌这般说后,抬起头,茫然的看着长孙无忌。
“我?”
“我如今人在长安,身似浮萍,如何能破局?”高桓权无奈说道。
“司空您也知道了,虽然现在父王并没有颁布废立世子的王诏,可是如今平壤城之中,坐在王宫里处置朝政的是高恒,虽无世子之名,已有世子之实。”
长孙无忌淡然一笑。
“破局之事,不难。”
“世子虽说身在长安,可是,在长安也有在长安的好处。”
“盖苏文威胁王庭,王宫之中发出的政令,又有谁知道,这政令或者是王诏,是出自辽东郡王之手,还是他盖苏文之手呢?”
“世子乃是陛下亲册,当初大唐可是送了诏书前往平壤城的,天下皆知道,世子为高句丽嗣君,世子有大义名分在身。”
长孙无忌踱步至窗前,看着窗外连绵的秋雨。
“大唐想要一个安稳的辽东,很显然,狼子野心的盖苏文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他越是强悍,对大唐边境的安稳的威胁,就越大。”
“所以,实际上大唐的想法跟你们高家的想法是一样的。”
“就是不能让盖苏文继续这样壮大下去了。”
长孙无忌这话也是半真半假。
至于盖苏文上不上位,说实话,从边境来看,影响真不大。
反正事到最后,都是要打的。
无非就是布局提前到多少,在没打起来之前,能为大唐累积多少优势罢了。
优势多,算赚了。
计谋不成,影响也不多。
“我可以帮你。”长孙无忌转过身,看向高桓权。
“你需要稳住你的地位,而我,也需要谋划大唐边境的安稳,以求功劳,所以你我如今,各取所需。”
高桓权闻言,眼神闪过一抹光亮。
不管长孙无忌说的话是真是假,如今的自己,没得选。
“世子,大唐在营州的驻兵能够让盖苏文心生警惕不敢轻举妄动,但是这样的局面能维持多久,谁也说不准,世子当早做决断。”
高桓权也并非蠢到无可救药,也是听懂了长孙无忌的弦外之音。
“那,司空需要我做什么?”
长孙无忌缓缓开口。
“还请世子亲笔修书一封,详陈盖苏文乱政、胁迫王庭、图谋不轨之罪,并恳请大唐皇帝陛下主持公道。”
“此信,要加盖你的世子印绶。”
“另外,这个消息,你也要送到平壤城的王宫中去,告诉你的父王,大唐在营州的兵马,可以帮他们钳制住盖苏文。”
如此,高建武想要颁发废立世子的诏书,那就要好好权衡一下了。
一旦诏书公布出去,高桓权没了世子之位,大唐可就拿着他们不当回事了。
盖苏文的八万兵马在平壤城附近,随时都能入城。
“这样做,也是为了帮世子你,稳固嗣君的地位。”
“其次,大唐提出的条件,可以谈,三城减为两城,不过,这件事,需要世子你先答应下来,而且,还要以正式的文书上呈,依旧是加盖你世子的印绶。”
长孙无忌算不准如今高建武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要是万一高建武扛不住,死在了王宫里,那大唐这边就能立马让高桓权回平壤城继位,册封他为新的辽东郡王。
老郡王死了,世子继承王位,名正言顺。
而到时候,高桓权答应下来的,白纸黑字红印章的条款,分量就更重了。
高桓权脸色灰败,身体微微摇晃。
这样做,自己世子的地位的确是能暂且稳一稳,可是,一旦同意了,便是割地卖国.......
“高桓权,你如今还是高句丽王统的正统嗣君,可要珍惜啊。”长孙无忌幽幽开口。
求生的欲望,对身份地位权利的不甘心.......
高桓权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长孙无忌拱手。
“那就依照司空大人的意思办,只求大唐皇帝陛下,念在我高氏一片忠心的份上,救我高句丽于水火,保我父王平安!”
高桓权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平壤城周围的八万大军掌控在盖苏文的手里,如今的王城跟一个牢笼没有什么区别,从王城内部,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新的力量去打破这个牢笼了。
唯一能走的路,便是暂且将王城的未来,抵押给长安。
长孙无忌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真切的笑意,他上前一步,亲手扶起高桓权:
“世子深明大义,陛下定然欣慰。放心,有陛下在,有大唐在,必不叫奸臣得逞。”
“世子能做出如此明智抉择,实乃高句丽之幸。”
“既如此,事不宜迟,还请世子即刻修书。一则安定平壤人心,二则,也让陛下早日看到世子的诚意。”
长孙无忌吩咐驿馆中的仆从准备笔墨。
高桓权坐在桌案前,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
写下每一个字,都感觉有千斤之重。
信成,高桓权取出随身携带的世子印绶,蘸满朱泥,重重地盖在了绢帛之上。
“朴使者,”长孙无忌转向一旁战战兢兢的朴满城,“劳烦你,安排信使,带着世子的信,随着商队一起出发吧。”
“是,是,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去办!”朴满城连忙躬身,接过高桓权写给高建武的书信,如同捧着烫手山芋一般,匆匆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两人。长孙无忌小心地将原信收起,放入怀中。
“世子暂且宽心,我这就入宫面圣,营州的兵马,会看得更紧一些。只要世子的名分一日未废,大唐便是世子最坚实的后盾。”
高桓权无力地拱了拱手,送长孙无忌离开。
平壤王宫,高建武从昏沉中醒来,感觉胸口的憋闷似乎减轻了些许。
高恒正守在榻边,见他醒来,连忙送上温水。
“政务处理的如何了?最近,宫外可有什么异动?”高建武问道。
高恒摇了摇头。
“没有听说有什么动静,这些是儿臣今日处理完的。”高恒指着一边桌案上堆积的政务。
他直接将桌案搬到了高建武的床边,一边做事,一边守着高建武。
“只是,今日有密信送入宫中,是王兄写给父王的,儿臣不敢擅自拆开看。”
高建武艰难点头。
“拆开吧,读给我听。”高建武说道。
“是。”高恒应声。
高恒小心翼翼地拆开火漆,取出密信。他展开绢帛,刚读了个开头,脸色便微微一变。
“父王……”他声音有些迟疑。
“念。”高建武闭着眼睛,语气不容置疑。
高恒深吸一口气,开始诵读:
“儿臣桓权,泣血顿首,遥拜父王……今闻盖苏文逆贼,陈兵八万于王城之外,挟持君父,把持朝政,其不臣之心,路人皆知。儿臣身陷长安,心如刀割,恨不能飞回父王身边,诛杀此獠……”
听到这里,高建武的眉头紧紧皱起,但没有出声打断。
八万兵马.......
远在长安的高桓权是如何知道平壤城周围的情况的?
高恒继续念道:“……儿臣思之再三,为保我高氏宗庙,为救父王于危难,不得已行权宜之计。儿臣已上书大唐皇帝陛下,陈明逆臣罪状,恳请天兵震慑,以安社稷……”
“逆子!”高建武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他竟敢……竟敢引外兵以胁内臣!这是要将我高句丽置于何地!”
就算是和亲之策,也只是让大唐远远的看着,借一借势罢了。
不会真的在这种情况下引唐军入境。
即便是,也是高家领兵,与大唐内外夹击,而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引狼入室。
“父王息怒!”高恒连忙放下书信,为高建武抚背顺气,“王兄或许……也是情急之下……”
“情急?”高建武冷笑一声,笑声中满是悲凉,“他这是要把我高句丽卖给大唐!继续念!”
高恒只得硬着头皮继续:
“……儿臣深知此举有违父王教诲,然形势所迫,不得不为,恳请父王答应割让辽东二城,开放口岸,永结盟好……此举虽损一时之利,然可借大唐之力,铲除国贼,保我高氏江山永固……”
“啪”的一声,高建武猛地将床头的药碗扫落在地,碎片四溅。
高建武气得浑身发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帕子上染上新的血迹。
高恒慌忙为高建武顺气。
“父王息怒,保重身体,王兄他,他身在长啊,或许是被大唐胁迫........”
“况且,营州的兵马由大唐的将领张俭统领,就在边境,的确是能够从外震慑盖苏文,使他在王城外的八万兵马不敢擅动.......”
“父王,您毕竟是大唐册封的辽东郡王,既然求到大唐皇帝面前了,他也不会坐视不理。”
寝殿内一时寂静,只有高建武粗重的喘息声。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宫灯在穿堂风中摇曳,将父子二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良久,高建武终于平静下来,他疲惫地靠在榻上,声音沙哑:
“恒儿,你说,如今该如何是好?”
高恒抬起头,年轻的脸上满是忧虑:“儿臣以为,此时万万不可激怒大唐。盖苏文狼子野心,若再得罪大唐,我高氏危矣。”
高建武凝视着这个一向沉稳的次子,目光复杂。
他何尝不知道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只是这口气,他实在难以咽下。
“拟诏……”他终于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世子桓权,为国奔走,其心可嘉……今特赐东珠十斛,以资勉励。本王病重,长安来信,凡世子所请,皆可……酌情应之。”
诏书没有明着答应。
高建武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如果能让事情往好的方面发展,能够将盖苏文按住,辽东的两座城,给了也无妨。
毕竟,现在他们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了。
至于事后.......
这口气咽不下,也得咽。但咽下去的东西,未必就要留在肚子里。
这千古骂名,该由谁来背?
未经王命,私割国土。
大唐要一个听话的高句丽,渊盖苏文觊觎高氏的江山........
诏书含糊其辞,便是留下了转圜的余地。将来若事成,这一切应允,都可推说是桓权矫诏,是他为求活命、私许大唐!
让高桓权去签订盟约,让他去答应割让城池。
等待局势稍稳,推翻盟约,废其世子,将所有罪责扣于他一人之身。
高句丽仍旧是清清白白,对内,铲除国贼,足以平息民愤,对外,也有理由拒绝大唐的要求。
高建武闭上了双眼。
用长子的身份名誉,为王族换取喘息的机会........
高建武和高恒,将是拨乱反正的明君。
高恒咽了口唾沫。
“父王,这诏书,真的要答应吗?”
高建武睁开眼,眼神恢复短暂的精明。
“诏书没有答应,做决定的,是你的王兄。”
“他犯了错,他要承担后果,虽然这个后果,实在是太严重了,可是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了。”
“作为王族,享受了荣华富贵,到了要承担责任的时候,由不得他退缩。”
高恒听着这些话,似乎明白了一些事。
这就是王者的抉择吗?为了社稷,骨肉至亲亦可牺牲。
“恒儿,你要记住,”高建武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次子,“今日我们默许的一切,都是权宜之计。”
“如果将来父王等不到那一天,对付过了盖苏文之后,你最先要做的,就是清算你的王兄。”
高恒跪在榻前,深深叩首:“儿臣……谨记父王教诲。”
宫灯摇曳,将高建武脸上的阴影照得愈发深邃。他缓缓闭上眼,不再去看次子复杂的神情。
为了高句丽的国祚,一个儿子,他舍得。这口气,他忍了。
只要高氏血脉不断,只要宗庙得以保全,后世史书如何评说,都不重要了。
“去将你叔父叫过来吧,父王有话对他说。”
“是。”高恒应声。
不多时,高宝藏来到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