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有薄雾的清晨,我数到第一百零一棵杉树时迷了路。正当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树梢忽然传来细碎铃音。第一个精灵是从银露珠里跳出来的,第二个正扯着月光蛛丝荡秋千,第三个捧着一盏萤火虫灯笼。“人类的孩子,”他们用花瓣般柔软的声音说,“要来看看露珠里的星空吗?”
---
那个有乳白色薄雾的林间清晨,莉莉是在数到第一百零一棵杉树时,发现自己彻底迷了路的。
空气又凉又湿,带着泥土和腐烂树叶的气味。她原本和爸爸一起来捡拾做手工课的松塔,爸爸在不远处哼着歌,斧头偶尔砍在枯枝上,发出清脆的“咔嚓”声。莉莉只顾着追逐一只翅膀亮蓝得像碎瓷片的蝴蝶,它忽高忽低,引着她越走越深,等她回过神,爸爸的哼唱声和斧头声都消失了,四周只剩下无边的、沉默的树木。它们高大、肃穆,枝叶在空中交织成一片望不透的深绿色穹顶,滤下的光线变得稀薄而暧昧。第一百零一棵杉树看起来和前面一百棵一模一样,粗糙的树皮,沉默的枝干。莉莉站在原地转了一圈,每一个方向都延伸着相似的小径,被蕨类和低矮的灌木掩埋。一种冰冷的恐慌感从脚底慢慢爬上来,攥住了她的心脏。眼眶又热又涨,视野开始模糊——第一颗泪珠马上就要挣脱束缚,滚落下来。
就在这时,树梢传来一阵极细微、极清脆的铃声。
叮铃……叮铃铃……
那声音像是用最细的水晶敲击出来的,空灵,悦耳,瞬间打破了森林死寂的沉默。莉莉猛地抬起头,泪水悬在睫毛上,忘了掉落。她循着声音望去,看到旁边一棵古老橡树低垂的叶片尖端,悬挂着一颗格外硕大的银白色露珠。露珠表面荡漾着奇异的光泽。
啵。
一声轻不可闻的脆响。那颗露珠像饱满的浆果一样裂开了,一个只有莉莉拇指那么高的小人儿,从里面轻盈地跳了出来,落在宽大的橡树叶上,叶片微微一颤。小人儿穿着一身用某种发光丝线织成的短裙,头发是淡金色的,像初升的阳光,眼睛亮晶晶的,正好奇地打量着莉莉。
还没等莉莉反应过来,第二幕奇景又吸引了她的目光。更高处的树枝间,悬挂着几缕闪烁着月华般柔光的银丝,像是某种非凡的蛛网。其中一缕丝线上,另一个穿着嫩绿色短褂的小精灵,正双手交替,灵巧地扯着丝线向下荡,像个技艺高超的空中飞人,最后轻巧地落在第一个精灵旁边,歪着头,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
紧接着,第三个小精灵从一片巨大的羊齿蕨后面绕了出来。她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盏小灯笼,灯笼是由几只真正的萤火虫组成的,它们尾部发出的柔和绿光,稳定地照亮了一小片区域。这个精灵看起来最文静,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像最深沉的夜色一样的眼睛,安静地看着莉莉。
最初的精灵,那个从露珠里跳出来的金发小家伙,向前迈了一小步,仰起头。她的声音响起来了,不像人类任何乐器发出的声音,更像是最柔软的花瓣在微风中最轻微的摩擦,带着一种天然的甜美和安抚人心的力量:
“迷路的人类孩子,”她说,“要来看看露珠里的星空吗?”
莉莉所有的恐惧和委屈,在那双清澈的眼睛和这奇异邀请面前,瞬间冰消瓦解。她用力点了点头,忘了说话。
三个小精灵发出了细碎如铃的笑声。金发精灵——莉莉后来知道她叫露珠——轻轻一跃,竟然顺着空气,像滑滑梯一样滑到了莉莉的肩膀上,小手抓住了她的一缕头发。“抓紧哦。”露珠细声说。
扯着月光蛛丝的绿褂精灵(她叫闪影)和捧着萤火虫灯笼的文静精灵(她叫微光)也飘然而起,一左一右,落在了莉莉的另一边肩膀和头顶。她们轻得几乎没有重量。
“往前走,孩子,”闪影在她耳边说,声音带着跳跃的节奏,“走过那丛风铃草。”
莉莉依言向前,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丛盛开着蓝色钟形小花的植物。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当她的脚步迈过那片区域时,周围的空气仿佛是一层温热黏稠的蜂蜜,轻轻阻了她一下,随即“啵”的一声轻响,她整个人穿了过去。
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幻。
薄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柔和的、仿佛自身在发光的光线。这里的树木不再是单调的绿色,树干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树叶则是蓝宝石、紫水晶和琥珀的颜色,无风自动,发出潺潺流水般的悦耳声响。脚下的小径铺着会发光的白色苔藓,踩上去软绵绵的,每一步都留下一个短暂的、微亮的脚印。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复杂香气,有蜜糖的甜,野花的芬芳,还有雨后青草的清新,混合成一种让人心神宁静的味道。无数莉莉从未见过、甚至无法想象的小生物在林中穿梭、飞舞。有长着透明翅膀、拖着发光尾迹的彩色小马,有在巨大花朵钟形部位钻进钻出、圆滚滚的带绒毛的球状生物,还有像流星一样倏忽划过林间空地的光点。
“这里是流光林地,”露珠在她肩头介绍道,语气里带着自豪,“我们回家要坐蒲公英飞船哦。”
前方是一片开阔地,生长着许多异常高大的蒲公英。它们的绒毛不再是普通的白色,而是闪烁着彩虹般的色泽,每一根绒毛都像是由细小的光粒组成。微光指挥着萤火虫灯笼飞向其中一株。灯笼绕着蒲公英的茎秆飞了一圈,那株蒲公英便顺从地弯下腰,巨大的、毛茸茸的彩色花球悬停在莉莉面前,大小刚好够她坐上去。
莉莉小心翼翼地爬上去,整个人陷进温暖、蓬松、仿佛由云朵构成的绒毛里。露珠、闪影和微光也跳了上来,坐在她身边。微光轻轻对着蒲公英吹了口气,用她那花瓣般柔软的声音说:“起风吧。”
仿佛言出法随,一股温和的、带着花香的气流凭空产生,托举起巨大的蒲公英花球。它轻盈地脱离茎秆,无声无息地升上空中,开始在流光林地的上空飘行。
飞翔的感觉美妙极了。风温柔地拂过莉莉的脸颊,脚下是梦幻般的森林全景。他们飞过一条蜿蜒的河流,河水不是透明的,而是像融化的蓝宝石,河底铺满了会自行发光、如同星星碎屑的沙子,映得整条河流光溢彩。他们飞过一片“水晶草甸”,那里生长的不是青草,而是无数细小的、无色透明的水晶簇,在林地柔和的光线下,折射出亿万道迷离的光晕,如同洒落一地的钻石。他们飞过一片巨大的、像喇叭一样的花朵上方,花朵里传来若有若无的、空灵的合唱,那是花朵精灵们在练习晨曲。
“看那边!”闪影指着下方一片较为阴暗的林地。那里的树木枝干扭曲,呈现深紫色或墨蓝色,树叶是暗红色的。“那是幽影之森,住着喜欢恶作剧的影妖精和爱讲古老传说的夜光蘑菇。他们白天睡觉,晚上才活动。”
莉莉着迷地看着这一切,小嘴微微张着,眼睛里倒映着下方变幻流转的奇景。她甚至看到一群骑着蝴蝶、手持细长亮银矛的小精灵骑士从旁边飞过,他们友好地向露珠她们挥手致意。
蒲公英飞船缓缓降落在一片空地上。空地的中央,是一个热闹非凡的集市。这就是“月光集市”,尽管这里似乎并没有太阳或月亮,光线却恰到好处。集市上熙熙攘攘,挤满了各种形态的精灵和小生物。有的长着蜻蜓翅膀,有的拖着毛茸茸的尾巴,有的像一团移动的雾气。摊位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用清晨最新鲜的玫瑰花瓣露水酿造的“晨曦酒”,盛在小小的、螺旋状的贝壳里;用凝固的彩虹碎片串成的项链,戴在身上会随着心情变换颜色;还有会讲故事的微型八音盒,一打开,就会有光影形成的小人儿在上面跳舞、演绎古老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