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朝歌将肩上的女儿小心地放下来,对管家笑道:“福伯,辛苦大家了。今日除夕,府里上下都忙坏了。晚些时候,所有下人,无论职司,统统重重有赏,让大家也好好过个年!”
“哎呦!老奴代府中上下,谢王爷恩典!”福伯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作揖。府中上下皆知,这位年轻的王爷虽然治军治国严谨,但待府中下人却极为宽厚,尤其是年节赏赐,尤为丰厚,从不吝啬。
周静姝则细心叮嘱道:“福伯,厨房那边的食材都备齐了吗?祭祀的贡品要再检查一遍,务必新鲜整齐,不可有丝毫怠慢。”
路朝歌没有祖宗,但还是可以祭祀的,毕竟路朝歌这辈子杀孽实在太重,路朝歌虽然不信这些东西,但是周静姝还是有些信的,平时倒是无所谓了,但是过年的时候,有些东西是绝对不能少的,周静姝不祭祀先人,她祭祀的是满天神佛,给路朝歌找补找补。
“王妃放心,老奴都亲自盯着呢,所有食材都是最新鲜的,祭祀的三牲六礼、时鲜果品、香烛纸马,都已备妥,保证万无一失。”福伯连忙恭敬地回答。
回到正院,周静姝便带着一双儿女去内室更换更为舒适的家常便服,卸下游玩时的钗环与外套。路朝歌则径直去了外书房。虽是在新年假期,举国休沐,但身为大明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总有些紧急的军务或政务需要他最终定夺。书房案头,已整齐地摆放着几封来自边境和各地的加急文书。他收敛了脸上的轻松笑意,沉下心来,开始快速而高效地批阅起来。窗外隐约传来的鞭炮声和府内的喧闹声,似乎都成了他处理公务的背景音,更衬出这一室静谧与肩上责任之重。
约莫半个时辰后,路朝歌处理完公务,回到正院。周静姝也已帮孩子们换好了衣服。路竟择换上了一身宝蓝色的家常小棉袍,更显精神。路嘉卉则穿着一身粉嫩的软缎小袄,像颗粉嘟嘟的糯米团子。周静姝自己也换了身较为素雅的浅碧色常服,卸去了些许钗环,更添了几分居家的温婉。
午宴设在王府的花厅。这里不像正式宴客厅那般庄重肃穆,布置得更为温馨雅致。临窗的大炕上铺着厚厚的猩红毡毯,设着靠背引枕。当中一张紫檀木大圆桌上,已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这桌午宴,不算极尽奢华,排场远不如宫廷御宴,但极其丰盛,每道菜都透着用心,充满了浓郁的家常味道和吉祥寓意。
正中摆着一条完整的清蒸鲈鱼,鱼身淋着亮晶晶的酱汁,撒着葱丝姜丝,寓意“年年有余”;一大盘色泽红亮、颤巍巍的红烧肉,是“鸿运当头”;四个硕大饱满、酱汁浓郁的四喜丸子,象征着“团团圆圆”;一只形制完整、肚内塞满八宝馅料的肥鸭,是“富贵吉祥”的八宝鸭;还有一个酱色浓郁、软烂脱骨的酱香肘子,寓意着“勤勤恳恳”。此外,还有孩子们最爱吃的、酸甜可口的糖醋里脊,一盘盘捏成小金元宝、小兔子形状的花样饺子,小巧玲珑,惹人喜爱。汤品则是用上好老母鸡,加入了人参、枸杞、红枣等滋补药材,慢火炖了几个时辰的养生鸡汤,汤色清澈金黄,香气扑鼻,在这冬日里最是暖胃滋补。
一家人围桌而坐,气氛温馨融洽。侍女们安静地上前,为众人布菜斟酒,给路竟择和路嘉卉倒上特制的果子露。
“来,竟择,多吃点鱼,吃鱼聪明。”路朝歌率先动筷,给儿子夹了一大块最鲜嫩的鱼腹肉,放入他面前的小碟子里。
“谢谢爹。”路竟择乖巧地道谢。
随即,路朝歌又细心地夹起一个吹得微凉的四喜丸子,放到女儿碗中:“闺女,尝尝这个丸子,爹爹帮你吹凉了,小心烫。”
“爹爹最好啦!”路嘉卉甜甜地道谢,立刻用小勺子舀起丸子,满足地咬了一大口。
周静姝看着丈夫照顾孩子时那与战场上决然不同的细致模样,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她也不断地给路朝歌布菜,将他爱吃的红烧肉、酱肘子夹到他碗中,柔声道:“你也多吃些,这一年,里里外外,最辛苦的就是你了。”
路朝歌抬头,对上妻子满是关切与爱意的眼眸,心中暖流涌动,笑道:“有你和孩子们在,再辛苦也值得。”
他端起酒杯,那是一杯御赐的醇香佳酿,对周静姝示意,又看向两个正埋头吃得香甜的孩子,声音温和而郑重:“来,虚扶,我们也喝一杯。竟择,嘉卉,你们也举杯。过去一年,大家都平平安安,这就是最大的福气。愿来年,我们一家人依旧如此,团圆美满,诸事顺遂。愿我大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周静姝含笑举杯,与丈夫轻轻一碰。路竟择和路嘉卉也学着父母的样子,举起手中的杯子,里面甘甜的果子映着他们纯真快乐的笑脸。
“愿爹爹娘亲身体健康!”
“愿我们永远在一起!”
孩子们稚嫩而真诚的祝愿,伴随着窗外隐约传来的、连绵不绝的喜庆鞭炮声,和屋内暖意融融、饭菜飘香的家的气息,共同交织成了这盛世新年里,最平凡,却也最珍贵的幸福图景。
午宴在温馨和睦的气氛中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饭后,路竟择被允许去院子里试他的新小弓弩,路嘉卉则腻在周静姝身边,摆弄着她新得的银铃手镯和那只残存的糖凤凰。路朝歌陪着妻儿说了一会儿话,便又起身去前厅,接受一些重要属官和将领的节礼拜访。虽然他已下令尽量减少虚礼,但一些情谊深厚的旧部,还是会循例前来问候。
周静姝则开始忙碌起来,指挥着下人们进行除夕夜最后的准备工作。检查祭祀的祠堂是否布置妥当,确认晚宴的菜单,安排守岁时需要的点心、瓜果、暖炉以及娱乐用的棋子、双陆等物。她行事井井有条,指令清晰,将王府内务打理得妥帖周到,让路朝歌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阳光渐渐西斜,将长安城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也给这座沉浸在节日喜悦中的巨大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王府内的灯笼次第点亮,与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争辉。夜幕,即将降临。而属于这个家庭的,更为隆重、更为温馨的除夕守岁之夜,才刚刚拉开序幕。远处的街市上,喧嚣依旧,鞭炮声也愈发密集起来,仿佛在积蓄力量,准备迎接子时那一刻,最盛大的爆发与欢庆。
一家人围坐一桌,说说笑笑,其乐融融。小嘉卉叽叽喳喳地说着街上见闻,路竟择虽然话少,但嘴角也一直带着笑。这是属于他们的,最平凡也最珍贵的幸福。
午后的阳光透过花厅的支摘窗,在地面上投下斑驳而温暖的光影。桌上的残羹已被手脚麻利的侍女们悄无声息地撤下,换上了清茶和几样精致的消食点心。路竟择早已按捺不住,得了父亲的首肯后,便拿着他那把新得的小弓弩,像只出笼的小鹰般,兴冲冲地跑到院子里去试射了。小小的身影在冬日疏朗的庭院里奔跑,瞄准、发射,虽稚嫩却已隐隐有了几分挺拔的姿态。
路嘉卉则依旧腻在周静姝身边,靠坐在临窗的暖炕上,摆弄着手腕上那对叮当作响的银铃镯,又小心地舔着那只仅剩半边的糖凤凰,甜意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像只慵懒又幸福的猫咪。
她叽叽喳喳地,又将街上看到的杂耍、吹糖人、亮晶晶的簪子,向娘亲复述了一遍,小奶音里满是兴奋与回味。
周静姝温柔地揽着女儿,耐心听着她有些颠三倒四却生动无比的描述,不时用帕子轻轻擦去她嘴角沾上的糖渍。目光却偶尔飘向窗外,看着儿子在院中雀跃的身影,又落回依偎在怀中的女儿身上,心中被一种饱胀的幸福感充盈着。这便是她倾尽所有、乃至动用了一些不那么光明的手段也要守护的安宁。
路朝歌并未立刻离开。他难得有这样纯粹陪伴家人的闲暇时光,便也靠在炕的另一头,手里端着一杯清茶,目光柔和地看着妻女。战场上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的凌厉之气,此刻尽数化为了绕指柔情。他听着女儿稚嫩的童言童语,看着妻子温柔恬静的侧脸,只觉得连日来处理军政要务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爹爹,”小嘉卉忽然转过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路朝歌:“晚上守岁,会有更大的烟花看吗?”
路朝歌放下茶盏,笑着将女儿抱到自己腿上:“当然有。爹爹已经让人准备了,比去年还要多,还要亮。到时候,就放在咱们府里最大的演武场上放,让我们的嘉卉看个够。”
“好呀好呀!”路嘉卉拍着小手,又在父亲怀里扭动着看向周静姝:“娘亲也一起看!哥哥也一起!”
“好,我们都一起。”周静姝含笑应道,伸手替路朝歌理了理方才被女儿蹭得微乱的衣襟。这细微的动作自然而亲昵,路朝歌顺势握了握她的手,夫妻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又坐了片刻,路朝歌估摸着前厅该有人来了,便起身道:“你们娘俩再说会儿体己话,我去前头看看,这一下午估计是没得消停了,这帮人也是的,好好在家待着不好吗?”
“去吧,正事要紧。”周静姝点点头,柔声叮嘱:“若是留饭,也少饮些酒。”
“晓得。”路朝歌应了一声,又揉了揉女儿的头发,这才大步流星地朝外书房兼会客的前厅走去。
果然,他刚到前厅不久,亲兵便来通传,那些个平时不喜欢酸文假醋的将军们来了。这些人都是跟着路朝歌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老兄弟,虽如今都已身居高位,但在路朝歌面前依旧保持着当年的情分与恭敬。他们并非为了攀附,更多是一种年终的惯例问候,以及对主心骨的探望。
厅内炭火烧得暖和,众人见了礼,路朝歌便摆手让他们随意坐下,侍女奉上香茗。
“朝歌,瞧着气色极好,看来这新年休沐,倒是让您难得清闲了几日。”杨延昭是个直率性子,他就是来给路朝歌送点新年礼物的,也没那么多弯弯绕,人家也是大将军,还是禁军大将军,和路朝歌的关系还特别好。
“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路朝歌呷了口茶,笑道:“倒是你们,不在家好生陪着妻儿老小,跑我这儿来作甚?”
于吉昌心思缜密,接口道:“礼不可废。再者,兄弟们也是想过来看看你。”
“得了吧!”路朝歌笑着说道:“都是从死人堆里一起爬出来的老兄弟了,说那些有的没的,你们带来的礼物我就不客气笑纳了,一会儿回去的时候,给家里带点东西回去。”
“我就说来了肯定不能亏。”杨延昭心里美滋滋,他和路朝歌的感情可不一般,他能走到今天,说到底真亏了路朝歌当时把他从街上捡回来,要不然现在虽然能出人头地,但未必能做到禁军大将军的位置上,毕竟这个位置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稳的。
“这话说的,好像我让你们吃过亏一样。”路朝歌笑着说道:“老谢,还生我气呢?”
“大过年的懒得和你生气。”谢玉堂看了路朝歌一眼:“不过,这次全军大比,我玄甲军可是第三啊!”
“是是是,你们玄甲军是第三,你们真厉害。”路朝歌打趣道:“不过,不能掉以轻心,这次大比我可是看了,所有人都有提升,你们的提升只是更大一些而已,下一届全军大比会怎么样谁也说不清楚,继续努力吧!”
“大过年的,说这些干啥?”白小白说道:“说点高兴的事不行吗?好不容易休息了,还天天想着那点事。”
众人相视一笑,觉得白小白说的挺对的,大过年的说这些干啥?好好的过个年不比什么都强?过完年了估计谁也消停不了,大明的战兵每时每刻都要枕戈待旦,可不能放松了,因为他们要随时应对可能爆发的战争。
众人约莫聊了大约半个时辰,路朝歌果然如周静姝所料,并未留他们用晚饭,只让人取来早已备好的、给各家孩子的年礼和一些宫赐的上用锦缎、滋补药材分赠诸人。
“行了,都回去吧,好好过年。代我向家里老人孩子问好。”路朝歌起身送客。
其实,来路朝歌这里的这些将军,家中有老人的不多,很多都是当初流民当中走出来的,他们的家人很多都死在了逃往凉州的路上。
送走客人,路朝歌并未立刻回后院,而是信步走到了王府西侧一处僻静的院落。这里便是周静姝特意安排的祭祀之所。院中打扫得干干净净,正厅的门敞开着,里面烛火通明,香烟缭绕。
他站在院门口,并未进去。只见厅内正中的香案上,果然如福伯所言,摆放着整齐的三牲六礼、时鲜果品,各式糕点,琳琅满目。香炉中插着粗大的线香,烟气袅袅上升,弥漫着一股庄重而宁谧的气息。周静姝正带着两个贴身丫鬟,亲自在那里整理着最后几样贡品,她的身影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虔诚而专注。
路朝歌静静地看着。他此生杀孽深重,从尸山血海中踏出今日的权位,自己是从不信什么神佛报应的。他信的,只有手中的刀,麾下的兵,和自己的判断。但周静姝信。他知道,她这般郑重其事地祭祀满天神佛,并非为了她自己,更多的,是为了他。是为了替他“找补”,仿佛想用这袅袅香烟和虔诚供奉,涤荡他身上那些看不见的血腥与煞气,祈求神明护佑他平安顺遂,抵消那些或许存在的“业障”。
想到这里,路朝歌冷硬的心肠也不由得泛起一丝柔软的涟漪。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默默站了一会儿,便转身悄然离开了。这份源于深爱而产生的、略带笨拙却无比真挚的牵挂,他领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