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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格斯如同铁塔般站在他侧后方,双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黑暗,仿佛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罗恩则安静地侍立在楼梯口附近,手始终按在剑柄上,确保亚特的安全。罗伯特神甫站在亚特另一侧,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目光沉静,似乎在默默祈祷。
“……两个月前,弗兰德就站在这里,”亚特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那时,谁能料到最终的结局竟是如此。”
安格斯低沉地哼了一声:“命运无常,大人。战场上的事,谁又说得准。”他话不多,却道出了自己对生死最直接的认知。
罗伯特神甫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轻声接话:“上帝的旨意难测。弗兰德已蒙主恩召,愿他的灵魂安息。如今,活着的人更需看清前路。”他的话语将众人的思绪从缅怀拉回到了现实。
亚特深吸了一口温热的空气,点了点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是啊,前路。贝桑松……那里等待我们的,恐怕是比伦巴第人的刀剑更难应付的局面。”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北方的夜空,对罗恩吩咐道:“通知下去,明日清晨,提前一个时辰出发。我们必须尽快赶到贝桑松。”
“是,老爷!”罗恩领命,立刻转身下楼安排。
塔楼上,只剩下亚特、安格斯和罗伯特三人。温热的风继续吹拂着,带着夏夜特有的躁动与不安,也预示着前方旅途的莫测与即将到来的权力漩涡。
这座哨塔,将再次成为一个转折点的见证。
温热的风拂过哨塔,带来下方城镇隐约的灯火气息,却吹不散几人眉宇间的凝重。
“大人,”安格斯率先打破了沉默,那双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冷硬的光,“我最担心的,是宫廷里那些闻到腥味的鬣狗。”他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凉的垛口,发出沉闷的响声。
罗伯特神甫拢了拢被风吹动的袍袖,声音平和却一针见血:“是啊,新君继位,威望不足,正需要拉拢各方,也需要实实在在的财富和土地来巩固权力。我们献上的财货是甜头,但伦巴第这块肥肉,才是真正能喂饱饿狼的东西。法王陛下那边……”他顿了顿,微微摇头,“也绝不会坐视大人吞下整个伦巴第,必然会以其它借口进行干涉。”
亚特背靠着垛墙,身影一半沐浴在清冷月光下,一半隐没在塔楼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全部的表情。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抛出了一个问题:“如果我们顺从,乖乖交出占领区,会怎样?”
安格斯接话,语气带着不甘:“那我们的血就白流了!士兵们用命换来的土地,转眼就成了别人的嫁衣!而且,一旦示弱,宫廷只会觉得我们好拿捏,下一次,他们索要的会更多!”他的手紧紧握住了剑柄,指节发白。
“说得对,”亚特冷哼一声,接过话头,“顺从~只会让那些家伙得寸进尺!他们会把我们的忍让当成软弱!到时候,别说新占领区,就连我们威尔斯省本身的利益,恐怕也难保周全。”他猛地一挥拳,带起一阵风声,“谁敢伸爪子,我就剁了它!”
一阵稍强的热风掠过塔顶,带来远处林涛的呜咽,仿佛在应和着这充满戾气的话语。
罗伯特看向一直亚特,语气变得更加深沉:“但不顺从,风险更大。我们将会同时面对宫廷的猜忌、法王的压力,甚至可能被侯国其他贵族孤立,指责我们拥兵自重,意图不轨。届时,我们可能会从功臣,变成众矢之的。”他轻轻捻着胸前的十字架,仿佛在寻求指引,也像是在权衡着天平两端的重量。
亚特动了动,向前一步,完全置身于月光下,目光锐利地扫过北方沉沉的夜幕。“交出土地,我们失去的不仅是眼前的利益,更是未来的发展潜力,也会寒了士兵们的心。”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不交……我们就要准备好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品味着这抉择的苦涩,然后缓缓继续说道:“或许……我们需要的不是简单的‘交’或‘不交’。如何在看似顺从的框架下,最大限度地保住我们的核心利益,如何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找到那个微妙的平衡点……这才是关键。”
月光被一片飘来的薄云遮住,塔顶的光线骤然暗淡,一如这前景未卜的政局。
几人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更加模糊,只有他们低声的讨论,伴随着夜风的叹息,在这高高的哨塔上继续着,权衡着每一步可能带来的机遇与风险。
利益的大网已经张开,每一步都关乎着这片用鲜血浇灌的土地的未来。
亚特的目光越过塔楼,投向北方沉沉的夜幕,内心如同被夜雾笼罩的山谷般晦暗不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气息在温热的夜风中显得格外沉重。
“效忠?多么讽刺的词。亚特心里暗自忖笑。
他曾认为忠诚是骑士精神的基石,可弗兰德用他的阴谋教会了自己——在权力面前,忠诚不过是随时可以撕毁的契约。
当初在这座塔楼上,弗兰德暗中部署了着清除自己的弓箭手。若非他还有些用处,或者与弗兰德有着姻亲关系,此刻自己的尸骨早已在土地里腐烂。
亚特无意识地摩挲着垛口上粗糙的石砾,指尖传来刺痛的触感。
如今新君继位,看似给了自己重新宣誓的机会。可谁能保证这不是另一场精心设计的棋局?法王在西北方虎视眈眈,宫廷重臣们各自打着算盘。自己若献上伦巴第的财富,他们就会满足吗?不,他们真正想要的是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缰绳。
月光突然穿透云层,照见他眼中渐起的锋芒。
鲍尔温的结局就像一面染血的镜子。那位曾经的宫廷首相,为弗兰德铺就了侯爵之路,最后却落得鸟尽弓藏的下场。难道自己要重蹈覆辙,用士兵们的鲜血浇灌别人的王冠?
夜风卷起他披风的下摆,猎猎作响仿佛战旗在召唤。
威尔斯军团的血不能白流,每一寸用兄弟们的生命换来的土地,都该成为威尔斯省真正的根基。
亚特的拳头缓缓攥紧,指节在月光下泛出青白色。
“是时候该让威尔斯之名,真正响彻这片土地了。“亚特心中默念道。
这个念头如惊雷般劈开迷雾,在他心中燃起燎原之火……
“大人。“
安格斯低沉的声音划破夜色,将亚特从翻涌的思绪中惊醒。他转过脸,看着安格斯和罗伯特神甫正静静注视着自己,月光在他们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亚特深吸一口气,温热的风带着青草气息灌入胸腔。他向前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今夜在这里说的话,出了塔楼就要烂在肚子里。“他的目光依次扫过两人,“如今贝桑松就像一锅不起眼的滚油,半点火星都可能引燃。任何谣传——特别是关于南境归属的问题,都会给我们招来杀身之祸。“
安格斯右手重重按在左胸甲上,皮革发出沉闷的挤压声。罗伯特则缓缓将十字架举到唇边,银链在指间泛着冷光。两人都没有说话,但紧绷的下颌线条和骤然凝重的呼吸,已经道尽了千言万语。
塔楼下突然传来卫兵换岗的号角声,悠长的音调在夜色中层层荡开。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北方,那里是贝桑松的方向,是权力漩涡的中心,也是风暴即将生成的地方。
当最后一道号角余音消散在晚风里,亚特率先转身走向阶梯。披风下摆在石阶上拖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毒蛇游过枯叶。
安格斯与罗伯特紧随其后,三人的身影依次沉入塔楼内部的黑暗,唯有月光依旧忠实地守着这座见证过太多秘密的哨塔……
…………
回到领主大厅时,摇曳的烛光下,罗恩正肃立等候。见亚特下来,他立刻上前一步,低声回禀:“老爷,已经安排妥当。”
亚特点了点头,随即吩咐道:“去把特遣队长斯坦利叫来
“是。”罗恩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军士长,罗伯特神甫,你们也各自回房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两人随即各自离去。
不一会儿,特遣队长斯坦利便匆匆赶来,他依旧身着甲胄,身上带着一股寒气。“大人,您找我?”
亚特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些,随后压低声音,对他耳语了几句。斯坦利凝神静听,不时点头,眼神锐利。
交待完毕后,斯坦利右手捶胸,简洁地应道:“明白,大人!我明天早上就让道森带人先行一步。”
随即斯坦利也转身离开了大厅,身影迅速融入廊道的黑暗中。
安排完这一切,亚特才感到一丝倦意袭来。他环顾了一下这间熟悉的领主大厅,不再停留,转身踏上了通往内堡二楼的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