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恩,”亚特打断了他,声音异常平静,“这还用费力去想吗?在贝桑松,有动机、有胆量、且会用这种粗野又直接方式来‘打招呼’的,还能有谁?”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周围惊魂未定、指指点点的围观人群,以及那些紧闭或半开的店铺门窗,仿佛能穿透这些屏障,看到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多眼睛。
他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名字:“除了我们那位‘热心’的巴特莱子爵,还能有谁?这与其说是刺杀,不如说是一次‘警告’,或者一次笨拙的试探。”
他随即提高音量,果断下令,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侍卫耳中:“此地已露凶险,不宜久留!所有人听令:带上受伤的伙计,检查一下他的伤势,小心移动。其余人保持戒备,我们立刻返回府邸!快!”
命令简洁明确。侍卫们虽然对放跑袭击者心有不甘,但对亚特的命令毫无异议。
两名侍卫立刻下马,小心地检查并扶起那位摔落在地、显然受了不轻撞击伤的同伴。另外几人则持盾面向外围,警惕地注视着任何可能再度发生袭击的方向。
罗恩看着那壮汉消失的幽暗巷口,又看了看开始有序撤退的队伍,胸中一股郁气难平。他猛地一拳砸在自己结实的大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牙关紧咬,低声咒骂了一句——
“该死的杂碎!”
他明白亚特的判断很可能是正确的,也理解此时撤离以避免落入更多陷阱是明智之举,但让袭击者如此轻易地从眼皮底下溜走,对他这位侍卫官而言,无异于一种耻辱。
片刻的激烈骚乱过后,街道逐渐恢复了秩序,但空气中仍弥漫着紧张与好奇。
围观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通路,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这支刚刚经历袭击、此刻盾甲森然、沉默而迅速撤离的队伍。他们看着被搀扶上马、脸色苍白的受伤侍卫,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亚特端坐马上,面色沉静如水,仿佛刚才的袭击只是拂面而过的微风。但他的眼神深处,冰寒的怒意与更深的警惕正在积聚。他不再看那混乱的现场一眼,只是轻轻一抖缰绳。
“我们走!”
队伍不再保持来时的相对松弛,而是以紧凑的防御队形,马蹄声变得急促而统一,朝着城西府邸的方向,加速行进。
阳光依旧照耀着贝桑松的街道,但方才那短短几分钟的冲突,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注定将扩散到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
袭击者逃之夭夭,但这场未遂的“警告”,无疑正式宣告了暗处的敌意,已经从窥探升级为了直接的行动……
…………
傍晚时分,这起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针对南境伯爵的未遂袭击,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贝桑松的大街小巷,成为街头巷尾最热门的谈资。酒馆、市场和旅店里,人们压低声音,交换着各自听来的片段。
惊叹、猜测与不安在空气中弥漫……
“听说了吗?就在卡多克街那边,差点出了大事!”
“真的有人敢对那位南境伯爵下手?他可是刚带着伦巴第的财宝回来……”
“是什么人这么大胆?莫非是伦巴第的余孽?”
“哼,我看未必,说不定是贝桑松的某些勋贵,眼红了……”
各种猜测甚嚣尘上,但“刺杀有功之臣和南境镇守者”这一行为本身的骇人听闻,足以让许多中立者感到愤慨,也让那些心怀鬼胎者暗自警惕——局势正在变得激烈和不可预测。
很快,一些与亚特有旧、或急于表明立场、或纯粹出于礼节性关切的勋贵,带着随从和慰问品,陆陆续续来到了城西的伯爵府邸。
府邸外围的守卫明显加强,气氛肃杀,但亚特在客厅接待来访者时,却并未表现出受到多大惊吓的模样。他面色平静,语气沉稳,对众人的关怀——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表示了得体的感谢。
“……多谢挂怀,些许宵小之徒的拙劣伎俩,还伤不到我分毫。”亚特对一位前来探望的宫廷子爵如是说,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轻蔑与自信,“只是惊扰了街市,连累一位忠勇的侍卫受伤,令人愤慨。相信宫廷和负责治安的官员,会给我一个交代。”
他既没有大肆渲染自己的危险,也没有表现出过度愤怒而失去方寸,这种克制的态度,反而让一些来访者更加觉得他深不可测,应对有度。
…………
夜色渐深,最后一批访客离去。府邸内烛火通明,警戒比白昼更加森严。
不久后,一阵整齐的马蹄声在府外停下。一身戎装的菲尼克斯快步走入,来到大厅。
“菲尼克斯!你怎么来了?”
“姐夫,我已征得宫廷(实际是获得了其父高尔文及部分支持新君的重臣首肯)同意,调拨了一队五十人的宫廷禁卫精锐,即日起驻扎在府邸外围及邻近街口,加强此地的护卫。这是调令文书。”他递上一份盖有印鉴的文件。
亚特接过,看了一眼,点点头:“有劳你了,菲尼克斯。也代我向宫中诸位大人致谢。”
“此外,”菲尼克斯继续道,年轻的脸庞在烛光下显得坚毅,“我已下令,从今夜起,贝桑松城内各主要街道,尤其是西城这片区域,增加夜间巡逻的兵力。同时,治安官手下的人已经开始按照目击者的描述,全城秘密搜寻白天那个行凶未遂的壮汉。一旦发现踪迹,绝不放过。”
亚特对此安排表示满意。菲尼克斯的增援和全城戒严的举动,既是实质性的保护,也是一种高调的政治姿态——宫廷(或者说支持亚特的力量)对此事高度重视,绝不容忍此类行为。
然而,这份加强的保护和全城搜寻的紧张气氛,也给原本因为亚特归来、南境大胜而短暂趋向乐观和安宁的贝桑松,再次蒙上了一层浓厚的阴影。
白日街头的袭击像一根毒刺,扎破了表面勉强维持的平静。
人们意识到,暗处的斗争已经不再局限于宫廷内的唇枪舌剑或地方上的阳奉阴违,而是开始演变成赤裸裸的、危及生命的暴力冲突。
夜晚的贝桑松,灯火依旧,但许多窗户后的目光变得警惕,许多密室内的话语变得更加低沉急促。
那个逃遁无踪的光头壮汉,如同一个不祥的幽灵,徘徊在城市上空,预示着更为激烈的风暴,或许即将来临……
…………
在菲尼克斯离开后,亚特回到了府邸二楼的书房,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被火把和巡逻士兵身影划破的夜色,眼神幽深。
巴特莱的“警告”他已经收到,并且激起了不小的浪花。下一步,该如何落子,才能将这次袭击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甚至……反过来利用它?他需要和罗伯特、安格斯,或许还有高尔文大人,尽快商议……
“罗恩!”
亚特的声音在烛光摇曳的书房里响起,打破了夜晚的沉寂。他背对着门口,目光依旧投向窗外被火把所点亮的街道,但语气已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决断。
侍立在不远处阴影中的罗恩闻声,立刻上前一步,短靴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身形笔挺:“老爷,怎么了?”
亚特缓缓转过身,脸上看不出白日遇袭的余悸,只有一片深沉的思虑和隐隐的寒光。他走到书桌旁,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光滑的桌面,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无比:
“去告诉斯坦利,让他亲自挑选几个最可靠、最机灵、也最懂得如何像影子一样活动的伙计。交给他们一个任务——给我暗中搜集所有与巴特莱有关的人的信息。记住,是所有人:他的家族成员、下属、府邸里的管事仆役、常来往的商人、他在贝桑松和约纳省结交的‘朋友’、甚至是他情妇的邻居……任何与他有直接或间接关联,可能为他办事、传递消息、提供钱财或庇护的人,我都要知道。”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地看向罗恩,强调了一句:“切记,一切行动务必要小心和隐秘。用什么身份都行,但绝不能暴露他们是受我指使,更不能让巴特莱的人察觉到半点风声。我要的是耳朵和眼睛,不是打草惊蛇的棍子。告诉斯坦利,这件事的优先级,提到最高。花费可以不计,但结果必须准确,尾巴必须干净。”
罗恩眼中闪过一道心领神会的寒芒,他重重颔首,沉声应道:“明白,老爷。我现在就去找斯坦利,把您的意思一字不差地传达给他。他手下的伙计们最擅长这种活在阴影里的活儿。巴特莱在贝桑松和约纳省的一举一动,只要是能被人看见听见的,我们都会想办法‘看’到、‘听’到。”
“去吧。”亚特挥了挥手,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动作要快,但更要稳。白天那场闹剧,该有人付出点利息了。”
“是!”罗恩不再多言,随即像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去安排这项注定充满危险却又至关重要的秘密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