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山大营的伤兵营里，弥漫着草药与血腥混合的气味。李星群披着一件素色披风，弯腰查看一个士兵的伤口 —— 那士兵的手臂被毒血溅到，虽及时用匕首刮去了表层皮肉，却仍留下一片青黑的印记，此刻正浑身发抖，眼神涣散地盯着帐篷顶。
“还在怕？” 李星群在士兵身边坐下，声音放得极轻，“我知道那爆炸的样子很难忘，但你活下来了，这就比什么都强。”
士兵听到声音，缓缓转过头，看到是李星群，突然红了眼眶，哽咽道：“大人…… 我看到王二就在我身边炸了…… 他的胳膊飞了过来，还沾着蛊虫…… 我现在一闭眼就看到那画面……”
李星群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 —— 语言在这种恐惧面前太过苍白。他起身走出帐篷，正好撞见云莘兰提着药箱走来，裙角还沾着草屑。
“士兵们的情况怎么样？” 李星群迎上去，声音里带着疲惫。
云莘兰叹了口气，将药箱递给身后的医官，才回答：“身体上的伤好治，·刮去染毒的皮肉，敷上解蛊的草药，大多能稳住。难的是心里的坎 —— 刚才还有个士兵，因为怕自己会爆炸，要拿刀砍了自己的腿，还是我们拦下来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孙秀刚才跟我细说过那蛊虫的特性，这东西比寻常蛊毒邪性得多，一旦沾到血液，半刻钟内就会钻进血管，顺着血流往心脏钻。蛊虫在心脏里啃噬的时候，会刺激血管剧烈扩张，最后撑爆身体 —— 那些没立刻死的，要么是毒血溅得少，要么是反应快刮了皮肉，可就算活下来，也落下了病根，夜里总做噩梦。”
李星群皱紧眉头：“就没别的办法了？孙秀是南疆出来的，难道也没见过这种蛊术？”
正说着，孙秀提着一个黑色药囊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凝重。他听到李星群的话，摇了摇头：“大人，不是我藏私，这蛊术确实邪门。我们南疆部落虽也养蛊，但多是用来驱虫、治病，或是对付野兽，从没见过这种以人命为容器、还能连环爆炸的禁术。我刚才翻了带过来的古籍，里面只提过一句‘爆魂蛊，南疆巫王秘传，以活人饲蛊，爆则毙敌，亦毙己’，连解法都没记载。”
“连你都不知道？” 李星群的脸色更沉了，“那士兵们现在人人自危，都怕再遇到这种蛊虫。刚才我去前营，还有几个老兵说，就算朝廷降罪，也不想再跟方天定的人打了 —— 他们不怕死，怕的是死得那么惨。”
孙秀走到帐篷边，指着远处临安城的方向，语气里带着困惑：“大人，依我看，方天定手里的这种蛊虫，定然不多。禁术之所以是禁术，一是太过残忍，二是炼制不易 —— 要凑齐七七四十九种毒虫，还要用活人养蛊，损耗极大。他这次用了这么多，后续未必还有存货。只是…… 我们现在摸不清他在临安城里的动静，不知道他是还想守，还是在琢磨别的阴招。”
“斥候还没传回消息？” 李星群问向身边的亲兵。
亲兵躬身回答：“回大人，临安城的城门这几日都关得死死的，城墙上只有零星的守军，看不到大规模调动。我们的斥候想混进去，可水门、旱门都有南疆蛊师把守，一靠近就会被蛊虫察觉，根本进不去。”
李星群沉默了 —— 他们只知道厉天闰战死，方天定的残部损失惨重，却不知道对方在城内的真实情况。是还在固守，等着方腊的援军？还是在暗中准备更多蛊虫？甚至…… 会不会趁着杨家军士气低落，搞一次夜袭？这些未知，比已知的危险更让人焦虑。
“孙秀，” 李星群转头看向药囊，“你能不能再配些防护的药？比如涂在铠甲上，能防蛊虫钻进皮肤的那种？”
孙秀苦笑一声，从药囊里掏出一小包褐色粉末：“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 用雄黄酒、艾草灰和驱蛊草磨成的粉，撒在铠甲和衣物上，能暂时驱散蛊虫。但这东西只能防一时，要是被毒血直接溅到伤口里，还是没用。”
他将药粉递给亲兵，又道：“而且这驱蛊草只有南疆才有，我带来的存货不多，最多够给前营的士兵分一轮。要想大量配制，得从南疆调运，至少要半个月才能到。”
李星群接过药粉，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辛辣的气味直冲鼻腔。他捏了捏药包，又看向营地里来来往往的士兵 —— 有的在擦拭武器，却时不时抬头看向临安的方向；有的围坐在篝火旁，却没人说话，只有火星噼啪作响。
“看来攻城的事，只能先放一放了。” 李星群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无奈，“现在士兵们怕蛊虫怕到骨子里，强行下令攻城，只会适得其反。不如先稳住阵脚，等驱蛊草运到，再等苏州府的火炮和粮草过来 —— 没有足够的防护和武器，就算攻到临安城下，也还是要吃亏。”
云莘兰点点头，认同道：“你说得对。而且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方天定在城内的虚实，盲目进攻风险太大。不如派更多斥候盯着临安的城门和水门，一旦发现他们有调动的迹象，也好提前应对。”
孙秀也补充道：“我再跟医官们多琢磨琢磨，看看能不能从现有的草药里，再配出些缓解恐惧的方子 —— 至少让士兵们能睡个安稳觉，不然再这么熬下去，不用方天定来打，我们自己就垮了。”
李星群嗯了一声，抬头望向临安城的方向。此刻夕阳正落，将那座城池的轮廓染成一片暗红，像极了战场上凝固的血。他不知道城内的方天定此刻在做什么 —— 是在清点残兵，还是在继续炼制那歹毒的蛊虫？但他清楚，这场仗没那么快结束，而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拿下临安，而是先守住自己的士兵，守住这口气。
“走吧，” 李星群转身往帅帐走，“去跟关胜、林冲他们说一声，暂停攻城计划，先整饬军纪，安抚士气。另外，让斥候多留意临安水门的动静 —— 方天定要是真被逼急了，说不定会从水路跑，但在那之前，我们得先做好准备。”
云莘兰和孙秀跟在他身后，三人的身影在暮色中渐渐拉长。营地里的篝火渐渐亮起，却没了往日的喧嚣，只有风吹过帐篷的声响，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士兵低低的啜泣声 —— 这场由蛊术引发的恐惧，还需要很久才能消散。
帅帐的门帘被猛地掀开，郑秀珍提着佩剑快步走进来，脸色比外面的暮色还要沉。她身后跟着李助，手里攥着一张揉皱的海图，两人身上都带着赶路的风尘 —— 显然是刚从海边斥候营赶回来。
“李星群，现在必须立刻攻城！” 郑秀珍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连平日里的 “大人” 都省了，“再等下去，方天定就要跑了！”
李星群正对着舆图琢磨驱蛊草的调运路线，闻言抬头一愣：“郑前辈，何出此言？我们刚决定暂停攻城，稳住士气……”
“稳住士气？等方天定跑了，你稳住再多士气也没用！” 郑秀珍一把将李助手里的海图按在舆图上，指尖点着临安城东面的海湾，“你想过没有？方腊早就带着大军南下了，压根没打算救方天定 —— 他方天定是傻子吗？会守着一座孤城等死？”
李助在一旁补充道：“大人，临安府东临钱塘江，南面就是杭州湾，海边有不少隐蔽的渔港。我们的斥候刚才传回消息，这几日临安城里的船匠都被征调了，夜里总有无声的快船在海湾来回游荡 —— 方天定这是在准备从海路逃跑！”
“海路？” 李星群盯着海图上的渔港标记，眼睛猛地亮了 —— 他之前只盯着水门和旱门，竟忘了海边这条退路。可转念一想，又皱起眉头，“可士兵们现在怕蛊虫怕得厉害，刚才我去前营，连老兵都不敢提‘攻城’两个字…… 重赏之下虽有勇夫，可这‘勇’字，现在怕是难凑啊。”
“难凑也得凑！” 郑秀珍拍了拍案几，震得烛火跳了跳，“方天定一旦从海路跑了，跟方腊汇合，日后再带着蛊虫卷土重来，江南又要遭难！现在召集士兵，许以重赏 —— 战死的，家属给十年俸禄；活着的，直接升两级，赏百两白银！”
李星群咬了咬牙，知道郑秀珍说的是实话。他立刻让人吹号召集全军，帅帐外的校场上，很快聚满了士兵。火把的光芒映着一张张疲惫又带着恐惧的脸，不少人交头接耳，眼神里满是不安。
“弟兄们！” 李星群站在高台上，声音透过扩音铜喇叭传遍校场，“方天定要从海路跑了！他想带着蛊虫的秘密逃去广南，日后再回来害咱们的亲人！现在，我需要一批死士，随我连夜攻城，拦住他！”
他顿了顿，举起手里的令牌：“战死的，家属领十年俸禄，官府负责赡养；活着的，升两级，赏百两白银！谁愿意去？”
校场上一片死寂。火把噼啪作响，没人说话，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沉重。有的士兵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有的则悄悄往后退了半步，眼神躲闪 —— 上次蛊虫爆炸的场景，还刻在每个人的心里。
李星群看着这沉默的场面，心里一阵发凉。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将领，关胜、林冲等人也都低下了脑袋，不是不想战，是知道士兵们的恐惧有多深，没人敢强迫他们。
就在这尴尬的死寂中，一个清脆却带着颤音的声音突然响起：“我…… 我愿意去！”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队列最前面，一个穿着轻甲的年轻将领站了出来。他个子不算高，肩膀还显得有些单薄，脸上带着几分青涩 —— 是刚从军半年的杨文孝，上次决战时，他还躲在长枪兵后面，连刀都没敢挥几下。
杨文孝攥着手里的长枪，指节发白，声音一开始有些发颤：“大人…… 上次跟厉天闰打仗，我看到王二就在我身边炸了…… 他的胳膊飞过来，沾着蛊虫，我夜里躲在帐篷里哭，怕得睡不着觉……”
校场上的士兵们都安静下来，看着这个年轻的同僚，不少人想起了自己夜里的噩梦，眼神里多了几分共鸣。
杨文孝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渐渐坚定起来，声音也洪亮了些：“可我刚才想，要是方天定跑了，王二他们就白死了！咱们怕蛊虫，怕爆炸，可方天定更怕咱们拦着他！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我连马都不敢骑，是班长推着我冲上去的 —— 现在，我不想再躲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对着李星群抱拳道：“大人，我愿意当死士！就算死在城下，也不能让方天定跑了！”
“好兄弟！” 一个粗犷的声音突然响起，武二从队列里走出来，拍了拍杨文孝的肩膀，“某家跟你一起去！不就是蛊虫吗？大不了一死！总比看着那贼子跑了，日后害更多人强！”
武二是军中出了名的硬汉，上次决战时，他砍杀了三个毒人，胳膊上还沾了毒血，硬是自己用匕首刮掉了一块肉，活了下来。他一表态，队列里立刻有几个老兵站了出来：“俺也去！俺们老兄弟，不怕死！”
“算我一个！百两白银算啥？能拦住方天定，比啥都强！”
“俺也去！”
越来越多的士兵站了出来，从一开始的零星几个，到后来的成排成片。杨文孝看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原本发颤的手渐渐稳了下来，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 原来，恐惧是可以被勇气打败的。
李星群看着校场上渐渐聚起的人群，心里一阵暖流。他让人清点人数，不多不少，正好五千人。
“五千人…… 是不是太少了？” 李星群有些顾虑，临安城虽防守薄弱，但毕竟有城墙和蛊师把守。
武二大笑一声，拍了拍胸脯：“大人放心！五千人够了，还比俺想象的多不少！在某家看来，三千人就够了 —— 方天定现在肯定慌着逃跑，咱们趁夜攻城，打他个措手不及！”
杨文孝也跟着点头：“大人，我们可以分两路，一路从旱门佯攻，吸引守军注意力；另一路从海边的渔港偷袭，堵住他的退路！”
李星群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又看了看身边眼神坚定的将领们，心里的顾虑渐渐消散。他举起令牌，声音洪亮：“好！就按你们说的办！杨文孝，你带两千人，从旱门佯攻，务必拖住守军；武二，你带三千人，跟着李助，从渔港偷袭，堵住方天定的退路！郑前辈，你跟我一起，坐镇中军，随时支援！”
“遵令！” 众人齐声应和，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只剩下决绝的战意。
校场上的火把光芒更亮了，五千死士整齐地站成队列，杨文孝站在最前面，手里的长枪直指临安城的方向。他想起第一次上战场时的胆怯，想起夜里的噩梦，再看看身边的战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 这次，一定要赢。
夜色渐深，五千死士悄悄出了大营，分成两路，朝着临安城进发。李星群站在高台上，望着他们的背影，心里默默祈祷 —— 希望这次，能拦住方天定，为江南的百姓，也为那些战死的弟兄，讨回一个公道。
而此刻的临安城内，方天定正站在水门的码头边，看着手下人将金银珠宝搬上快船。娄敏中匆匆走来，低声道：“殿下，杨家军那边没动静，咱们可以出发了。”
方天定点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急切：“快！连夜出发，顺着钱塘江入海，直奔广南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