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处看,恒阳山恰好处于视野的北方。它如同一道高耸入云的城墙,时刻保护着它背后的那座高塔,以防止其受到风霜雪雨的侵蚀。但它的顶端又是参差不齐的,所以在日光的照耀下,它又幻化成了王冠的形状。日照台就在它的脚下。一大两小的三幢和式建筑坐落在环形广场中间。主楼曾是源义郎的官邸,名为日晖阁,现在的它虽然失去了原本的功能,但在岛民们的心里,还是将它当成最高权力的象征;左侧为内阁的办公场所,名为照云楼,可以说,岛上所有的政策与制度都是从这里产生的;右侧名为风台轩,原为‘岛防部’所在,源义郎住进天照塔后,它便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除了照云楼外,它已经对岛民完全开放,早七到晚七,并且免费。其实照云楼的使用率也在逐步降低——日照台虽然位于中心区,但却处于相当偏僻的地带,交通不便利不说,配套设施也很不完善,且山高路远,光是从山底爬上日照台,就需要花费上一个小时以上。而现在的内阁成员,又都是一些豪门贵族,所以这处所谓的‘内阁官房’,早已被议会大厦所取代。
大人都不怎么来这边了,除非遇到最顶级的事务需要处理,比如弹劾里特劳斯那次。
阿德目前所处的位置就在恒阳山的三个街区之外。这是片老旧城区,大多数建筑的年龄,都在五十年以上,所以显得格外陈旧。可此地房屋的出租价格却又高得离谱,因为它邻近大学城,像什么源物语大学、特斯拉工程学院一类的重点院校,全在里面。
此处的地下室也不是真正的地下室,而是一种名为‘半地下室’的东西。一半的房屋被埋于地下,一半的房屋则成为支撑整栋建筑的地基,看起来不伦不类的,就好像是提供给穴居人的东西。但它的价格也不低,一间不到十平方的半地下室,每个月就需要花费三角左右,如果再加上押金等,那首次的开销就得在一源币以上了。
这里的考试院还有很多,阿德一路走来,已经看到了不下几十家挂着冲刺、未来、奋斗、努力等字眼的,处于半地下空间的培训机构了。他不知道几十年前的这里,是否也是如此。
在经过一对躲在小巷里热吻的情侣、三名目光呆滞捧着一堆书籍的备考生、两位步履蹒跚的老人和几个分发培训机构传单的年轻人后,阿德终于找到了克拉丽丝曾经居住过的那间地下室。
他看不清里面的结构,因为半地下室已被窗帘遮挡。窗户外的铁栅栏布满锈痕,早已看不出它原本的样子了,疙疙瘩瘩,密密麻麻,如同刚刚出土的文物似的,还像被无数小虫子包围的树干。阿德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周边下水道散发出的恶臭,则令他感到阵阵作呕。就算是快要步入寒冬的冷秋,也不能冻结这股古怪的味道。
城市里的贫民窟。他不禁想到这个词。他躲远了一点,然后给房东打起电话。他说他要租房(来之前他调查过,知道这间地下室还未租出去)。几分钟后,一个矮个子中年男子便从楼上慢悠悠地走了下来。可他一见到阿德,眼里的神色便变得失落了,接着又变成了恼怒。
“老头,你逗我玩呢吧?”中年男子摸摸自己半秃的脑袋,不高兴道,“你租地下室?”他那双令人不安的眼睛在阿德身上来回游走。
“对。”阿德点点头。
房东再次打量起他。房东的眼里虽然充满质疑,但最后还是说道,“押金八角,租金每个月四角,三个月起租,签约期限一年。中途退租概不退还押金。”
“我可以先看看房子吗?”
房东迟疑了一下,“行,跟我来吧。”
进入楼洞,转入地下,霉味更重,空气似乎都被污染了,阿德只感到一种沉闷而窒息的感觉。
来到门前,房东跺了一下脚,昏黄的声控灯亮起。面前是一道铁门,和一面爬满霉菌的,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墙壁。门锁不是镶入式的,而是外挂链条式的。房东左一圈右一圈、右一圈左一圈地取下了它。铁链与铁门碰撞,叮叮当当,哗啦哗啦,阴暗的走廊里发出清脆的回响。
铁门内是道木门,锁还是外挂式的。
房东操作一阵后,门被推开,电灯被点亮。不足十个平方,没有桌子,没有凳子,只有一张宽度不到一米的铁床摆在窗户旁。也有柜子,可柜子的门都是坏的。铁床旁还有一个隔间,应该是厕所。墙面上倒是看不见霉菌了,可它又被花花绿绿的各种纸类覆盖,有杂志的,有报纸的,还有某种练习册封面的。
屋子里有股怪味,阿德看到床底下的一堆被揉成团的纸巾。他不禁皱起眉,用手指遮住鼻息。
“上个租客是个落榜生,在这里住了两年,但最后还是没考上,然后回家去了。”房东说,“他还欠我一个月房租哩。哼,我最讨厌这种人。连通知都没通知我,就直接搬走了。”他用审视般眼光看向阿德,继续道,“所以我的押金才是八角,要不然,我一直收的都是四角。怎么样?租不租?租的话就给现钱,手续费你出。”他伸出手,“还有房产出租协会那边的手续,也得你自己去办。”
阿德看看四周,装出悲伤的模样,“这里的格局,变过吗?”
“嗯?”
“我在问,这里的格局,变过吗?”
房东再次摸摸自己那半秃的脑袋,“你问这个干啥?肯定变过啊,这张床,是我去年新买的,花了我好多钱呢。”
可这张床连个垫子都没有,上面布满灰尘,有些铁条上还有凹陷的痕迹。房东明显是在说谎。
“除了这张床呢?”
“你到底想干嘛?”房东不耐烦了,“你到底租不租?嗯?我告诉你啊,别看你岁数大,但我也不可能惯着你。想耍老子玩?我告诉你,没门!”
阿德长吁一口气,用手表调出克拉丽丝的照片,“这是我侄女。她曾经租过你的房子。你对她,还有印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