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么委屈，天底下的女人都是这般不是么？
甚至她比绝大多数女人都要幸福，她的丈夫温柔俊美，还是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
她到底在委屈些什么呢？
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
她觉得皇上似乎已经不满足于她表面上的恭顺，而是想剖开她的心，进去看一看。
这种不受控的发展让云棠感到恐惧。
皇上只是出于好奇想剖开看看，丝毫不会管别人血流如注的痛苦。
这种事他肯定不是第一次做，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做，谁让他是皇上呢。
云棠始终对皇上抱有极大的戒心，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可皇上毕竟是皇上，他年长她那么多，见过太多人太多事，或许之前只不过是纵着她而已。
云棠突然清楚地意识到，她手中神奇药丸并不能护她一世安稳，皇上对她依然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利。
这莫名地担忧让云棠脑子里乱得很，接下来一连几日都恹恹欲睡，动也不想动，自然就更没心情去哄皇上。
皇上和云棠之间，一向是云棠哄着他。
这回不过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外人，云棠竟然就气性这么大，连主动哄哄他都不肯，不禁让皇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甚至连带着迁怒于谢珩。
这日在朝堂上，徐太师一系的文官们又提起云棠媚主祸国的事。
皇上不禁在心里冷笑，眼刀扫过说话的人，将他们的名字都一一记在心里。
朝会上人人都有说话的权利，一件事有支持的一派，自然就有反对的一派。
反对云棠媚主祸国论，认为这种言论大逆不道，完全是在指桑骂槐的也不少。
还有些人则比较中肯，认为云棠为皇室开枝散叶有功，但又觉得皇上独宠她的行为有失偏颇，后宫中还是应该雨露均沾。
都说天家无私事，家事亦是国事。
可皇上早就受够了自己的家事被一群老大不小的男人们指指点点。
据他所知，朝堂上后院一团糟的大臣可是有不少。
要不是为了保持帝王风度，他真想让这些人滚回去先把自己家的破事儿处理好。
而不是像个长舌妇一样都盯着他的家事做文章。
尤其是还将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说得如此不堪。
当几方的争吵越来越激烈，用词也越来越口无遮拦。
甚至将市井中流传的所谓“狐狸精转世”的传闻也拿出来说时，皇上终于忍无可忍。
然而就在皇上准备开口时，谢珩站了出来，对那出言不逊之人道，“请恕下官直言，乔大人比那无知小儿还不如，简直有失读书人的体面。”
真正的读书人骂人不带脏字，却能戳人心窝子。
“你！竖子而敢！”乔大人的气得两撇八字胡倒竖，一张方脸涨成猪肝色。
谢珩丝毫不给乔大人输出的机会，紧接着道，“朝堂上的诸位大臣不说是学富五车，但至少应该看过上古奇书之一的《山海经》，应知九尾狐原是女娲娘娘座下的护法灵兽，时人视其为瑞兽。就连上古明君尧舜禹汤中的夏禹，也曾娶涂山氏狐女为妻。”
“如今乔大人却听从野史传记的胡编乱造，将王朝兴衰都尽数归结于一女子身上，将狐女惑君的谣言奉为圭臬。这哪像是一国之中流砥柱应有的胸襟，其见识简直连乡间茶馆的说书先生都不如。”
徐太师自争论开始后便闭上的眼，突地睁开一条缝看向谢珩，声如洪钟，语重心长。
“老夫听闻皇上以礼为题定三甲，谢状元倒有些名不副实。”
“年轻人不要太气盛，老人家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走过的弯路比你走过的直路还长。”
徐太师就差当众明说谢珩无礼了，这在官场是极为彻底的排挤行为。
谢珩却依旧不卑不亢道，“谢某不过一后进末学，幸得皇上赏识，忝为状元，于世事不明之处尚有许多，正要向徐太师请教。”
“你既有诚心，那便问吧。”徐太师稳如泰山。
“还是针对乔大人适才的说法，乔大人身为徐太师的门生，将王朝兴衰的种种复杂因素尽数归结于一女子，又说只要皇上不偏宠专宠，国事便可无忧，岂不是安邦定国全在皇上一人，国家兴衰只在皇上一念之差，既然如此，朝堂上还要我们这些官员作甚，诸位同僚又有何脸面自诩为君分忧？”
一席话，说得大半官员哑口无言，其中小半甚至满脸涨得通红。
皇上由衷地欣赏起谢珩的机变与魄力。
他也是做过臣子的人，知道舌战群儒虽然痛快，可一旦站在众人的对立面，内心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但愿谢珩能撑住，皇上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是另一番说辞，以谢珩顶撞太师为由，撤了他南书房的职务，命他回翰林院潜心修书。
下了朝，皇上照例回芙蓉园宝华殿，因着心情舒畅，便生出了想同人交谈分享的心思。
穿过庭院的月洞门，皇上透过雕花槅窗的缝隙，看到书房内替他整理桌案的倩影，不由得心神激动，三步并做两步踏进书房。
然而皇上未等靠近便发觉来人是吴淑妃。
语气中难掩失望道，“你怎么过来了？”
皇上办公的书房，没有他的允许是不能随意进出的。
吴淑妃不以为杵，恭敬地行过礼后，解释道，“前日皇上同臣妾下了一半的棋局，特意嘱咐臣妾过两日午后来书房寻您，下完这局棋，皇上怎地忘了？”
皇上并没有忘，不过他以为云棠这些日子依旧会给他送茶点果品，这才临时让吴淑妃搬到宝华殿偏殿居住，又熬夜同她下棋，宁神静气。
原想着云棠某日午后再来，看到他正在同吴淑妃下棋，或许会有些不一样的表现。
皇上便可借此确认，云棠之心是否与他相同。
如今看来，竟是他奢望了。
朝堂上积聚的喜悦霎时消散无踪，皇上心不在焉地陪吴淑妃下棋。
“陛下若是得空，不妨去看看皇贵妃，臣妾见她确实精神不济，并不是有意冷落皇上。”
棋局已是收官阶段，吴淑妃小心落下一粒白子，努力不让自己胜皇上太多。
皇上听得吴淑妃此言，才发觉自己恍然间竟是将心里话问了出来。
他想去探望云棠，又有些拉不下脸面，毕竟那日算是两人相处以来少有的不欢而散。
吴淑妃适时递过台阶，“承蒙陛下相让，臣妾侥幸胜得半目，不知可否能向皇上讨个恩赏。”
“你说吧。”皇上的视线仍旧停留在棋盘上。
“皇上知道皇贵妃精通医理，这些年为了给皇上调理身体，精心配置了许多药酒。其中有种枸杞酒，某日陪同皇贵妃用膳时，臣妾有幸尝过一小杯，只觉得入口清香，回味甘甜，暖身而不醉人，臣妾十分喜欢，还望能沾皇上的光，讨得一整瓶来。”
皇上听了这话，脸上旋即浮现出惬意的温和，“那些药酒都是皇贵妃专门为朕配置，不一定符合你的身体状况。 她的这些酿酒之法许太医也会，明日朕便宣他来替你看诊，为你量身调制合适的药酒，你看如何？”
吴淑妃连忙下跪谢恩，“如此自然再好不过。”
皇上拂乱了棋盘，看向窗外乌云压顶的天空，感叹道，“朕以往每逢阴雨天便会感到关节疼痛，如今却好了不少，看来皇贵妃亲手配制的药酒果真疗效极佳，不得不喝啊。”
吴淑妃低垂着头，在心里暗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恭送皇上乘坐轿撵，朝芳林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