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面上肌肉抽动了下,不为别的,只为谷仲溪这副云淡风轻却藐视一切的态度。
“臭小子,今日就给你上一课,若能接我五招,放你们走!”
话音未落,狼牙巨锤已劈头砸下,近一丈远的攻击距离,如崩天之势,任谁也不敢硬接。
然而谷仲溪只简简单单挥剑横拨。
看到谷仲溪的动作,所有人皆大声叹息。
状若门板的长铁块,被这少年单手挥起,可知其内里定是中空,如此轻薄之物,如何能扛得住天崩之锤?
怕是此少年小命就交代在这盲目自大上了!
当!!
两只兵器在谷仲溪额前一尺处相撞,却撞出如古寺鸣钟般的巨响。
那势大力沉的狼牙锤,竟被这轻飘飘的一拨给荡了开去,还不是仅仅偏离了轨迹,而是如被马车冲撞一般直接飞起,若非这狼牙锤后面竟还缠了铁链,被中年男子拼命拉回,只怕仅一击,此战已结束了。
“什……什么妖法!”
围观之人尽数惊呼,中年男子面色极难看。
这绝不可能!
不过是一把平平无奇的锈剑而已,况且这少年单手挥舞得无比轻松,怎可能会有如此威势!
既然狼牙锤的铁链机关已露馅,中年男子再不留手,一声大喝,旋起巨锤挥舞两圈,如千钧重摆般横扫而去。
这一招攻击范围已延伸至两丈有余,气劲更是前一招的数倍,即便是精锐甲士,中之也必死无疑。
然而谷仲溪依旧不闪不避,甚至连弯腰都不屑,竟以攻待守,挥剑对着急速砸来的巨锤劈去。
轰!!
剑锤相交,分明爆出耀眼火花,飞锤原路弹回,但长剑竟也被反震而回。
谷仲溪一个踉跄,登时长剑拄地,换到了左手上,右手低垂,似半晌回不过劲来。
“谷哥哥!”
慕容卿瞥得真切,心急如焚。
这只右臂,数月前刚被佛图澄的往生之法肉体重生,还时有疼痛的,怎能撑得住如此强度的战斗!
“谷哥哥,停手吧!”
谷仲溪甩了甩右手,回身对慕容卿一笑:“这剑震手,没事,这样刚好。”
中年男子一声冷哼,心中似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什么古怪兵器,这少年的身体分明支撑不了,如此下来,三招内可定胜负!
“臭小子,莫闲看,接招!”
与前两招长距攻击不同,这一式中年男子竟飞速冲向谷仲溪,狼牙锤被从雪地上拖起,一路霰雪纷飞。
“吃我一锤!”
距离谷仲溪还有两步之遥,这男子竟凌空飞旋,引得巨锤腾地而起,划过一道可怖的弧线,再次劈头砸下。
谷仲溪右手显然还未恢复,左手拔剑而起,竟同时飞起一脚踢中剑尖,长剑再一次斜撩而去,正与锤头相撞,堪堪卸了一击之力。
然而中年男子身法不停,根本不看飞锤轨迹,一个回身飞旋,半空中的狼牙锤被牵引着继续从右侧面狠狠砸向谷仲溪的脑袋。
若是右臂持剑,此招一个撩剑格挡应对便是,然而偏偏眼下是左臂持剑,电光火石间,谷仲溪竟将长剑脱手,猛地抛向右侧,半空中剑锤又一次相撞,飞锤登时弹回,长剑在空中转了数圈正要坠地,竟被谷仲溪一脚凌空踢起,左手顺势接入。
“好!!”
这一式接的实在漂亮,在场兵士竟有自发喝彩之人,慕容卿循声望去,发现居然是方才被自己击倒在地的黑面大汉。
狼牙锤颓然滚落雪地,锤身后面的铁链都软了下来。
中年男子面色铁青,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
“臭小子,算你厉害!现在你已接我四招,后三招流星飞锤近十年从未失手!到令我起了惜才之心了!现在第五招,你攻,我守!”
谷仲溪看着中年男子缓缓将铁链收拢在手,脑海中竟自动预判了接下来的攻防动作。
这带链之锤刚中带柔,飞锤是至刚至威,铁链是至柔至变,不论从何角度进攻,只要被铁链瞅准机会缠上剑身,必然落得个兵器脱手,身中巨锤的下场,然而……
巨阙剑身上的剑意,在前四击之下已然攒至极致。
这并非平日里惯常用内息御剑的掌控感,而是一种来源于剑本身的,纯粹的剑道之意,没有使用真法,甚至连真我境都没有用。
只是一种心境,一种“一剑在手,天下我有”的信念感。
谷仲溪将剑又换到了右手上。
很幸运,入手还是那么轻盈。
而后闭目,蓄全身之力挥出!
所有人皆愕然。
谷仲溪与中年男子相隔得有十步之遥,这最末的一剑,就这样凌空一挥,吗?
围观之人自然无法亲身感受,唯有正对剑招的中年男子在谷仲溪挥剑的一瞬间竟感到极强烈的恐惧,如本能般五体投地飞速趴了下去。
黑色兽羽衣尽数浸没在皑皑雪地中,但未及众人责问,下一瞬,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身后那座雪亭,竟被一剑拦腰断为两截!
四柱齐断!
雪亭再后五十步外,那些受命结阵的兵士中,最前二人胸口凭空鲜血如泉,哼都没哼便倒了下去。
死一般的寂静。
包括慕容卿在内,皆如看鬼神般看着谷仲溪。
轰!!!
雪亭终于歪倒,整个儿塌落,掀起强烈雪絮。
谷仲溪自然也未料到会如此。
再看手中剑,斑驳铜锈,很快便落满雪花,仍是最不起眼的兵器,可那种仅属于剑本身的剑意,依旧强烈。
“老大,老大!!”
黑面男子惊呼:“狗娃和二蛋,死了!”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雪亭之后,那两具仍在汩汩流血的尸体,染红了一片白雪。
中年男子凝视着谷仲溪,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但很快变得决绝。
“小公子,你很强,或许我们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但今日你杀我两兄弟,此仇不得不报!”
话音落,飞锤再一次收回手中,如号令一般,近千人瞬间抽出长刀,在愈下愈大的雪中一片惨白。
慕容卿三两步闪至谷仲溪身侧,折枝剑横于胸前,目若朗星。
“尔等杂碎!分明恶行在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废话!要打,来啊!”
千钧一发之际,咚地一声,巨阙剑却再一次被谷仲溪拄于地面。
“诸位,我有个提议。”
谷仲溪声音依旧平淡,似眼前这一切与自己无关。
“我们跟你们走,一起去见你们的陈午将军,如何?”
一言出,众皆窃窃私语。
“老大,不可!”
说话的还是那黑面大汉。
“此二人武功高绝,绝非等闲之辈,怕便是冲着陈午将军去的!不如我等拼死一搏,将他们就此杀了吧!”
谷仲溪一声冷哼:“你若非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我们二人本只是路过此地而已,若非你等挑衅在前,我又怎会出手?这个提议,便是念在你们方才说要赴司州勤王,还是有血性的晋人而已。我手中鲜血本已再难洗净,又何怕多出你们这千人?”
这一段说的清清楚楚,容不得有一丝怀疑。
疤面中年男子沉吟片刻,终究收了巨锤。
“众兄弟听令,我等押送此二人入城,若此二人有任何异动,立即掩杀!”
所有人面面相觑,忽然反应过来,十分不整齐地回答:“是!”
中年男子看向黑面大汉:“老黑,你将狗娃和二蛋尸首收了吧,就对他们爹娘说……说他们英勇无畏,与匈奴人激战阵亡!”
“……好吧。”
浩荡的队伍进入浚仪县城时,大雪方才停歇。
谷仲溪与慕容卿被夹在千余骑兵正中,一路无言。
这个小县城不似司州的小村那般破败荒芜,却也不如江东的城镇那般繁华热闹。
这个地方,匈奴铁蹄尚未波及,却在前些年司马家的内乱中遭了几次横祸,如今留下的,不是无丈夫的女子,便是无子嗣的老人。
当队伍抵达一处尚且算得上周正的府邸前,一名看起来不过十岁出头的少年气宇轩昂地立着。
“来人可是冯龙将军麾下?”
少年遥遥抱拳,疤面中年男子当即上前。
“在下便是冯龙,依令前来投效陈午将军!”
“甚好!陈将军此时正在殿上,请冯将军移步一叙,其余兄弟可随府兵往营地休整!”
“多谢公子!只是……”
冯龙瞥了眼人群中的谷仲溪二人,快步上前对着少年贴耳细说。
“哦?还有此事!”
少年的目光分明遥遥看向谷仲溪二人,却毫不犹豫,当即对冯龙道:“无妨,一并带上殿去便可。”
言罢,也不等冯龙再问,已抽身入了大门。
冯龙深叹口气,示意黑面大汉陪同,带着谷仲溪与慕容卿二人一并走进府衙。
这里说是个府衙,其实也是从前哪个富户的宅子。
谷仲溪在并州见识过刘琨的府邸,本以为这里当同那里一样,也处处皆是如梭侍女,然而入府走了半盏茶时间,见得却皆是装束各异的兵士,有一些尚且穿了个两当铠佩刀,有一些却只穿了个轻薄皮甲,待跟随冯龙二人及前面脚步飞快的少年一并上殿,才发现这里的大殿真真是个军机要地。
上首一男子只着素衣,却分明有城府在胸的气度。两侧依次皆是将领,足有三十人之多,按呼吸评判,最差也是内劲武者,不可一世的冯龙放在这里,根本不够看。
少年快步走向上首对着素衣男子说了几句,那男子起身迎来,拱手道:“我乃陈午,盼冯将军已久,如盼甘霖啊!”
冯龙正欲答话,陈午身后的少年却忽然指着谷仲溪惊呼起来:“秦……秦……你是镜湖令秦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