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支敦士登,特里森安全屋。
李翊站在窗前,目光穿透百叶窗的缝隙,观察着外面被月光染成银灰色的森林。
他的身体姿态看似放松,但每一块肌肉都处于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
左臂的伤口已无大碍,结痂处传来细微的痒感。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耳廓,捕捉着风声、松涛声,以及任何不属于这片宁静的异响。
佐伊的伤势在药物和休息下稳定下来,虽然行走仍需借助一根临时找来的木棍做拐杖,但高烧已退,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
她大部分时间坐在沙发上,反复研究那本幽灵的笔记,试图从那些晦涩的技术草图、哲学思辨和预言般的碎片化记录中,挖掘出更多关于黑匣子和守护者的线索。
“共鸣理论……”佐伊用指尖划过笔记上那一页,上面绘制着复杂的波形图和能量聚焦公式,“利用特定频率的电磁波,诱使量子加密系统自身产生谐波震荡,在极短时间内形成一个不稳定的窗口……这想法太疯狂了,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对雷达的功率控制和计算节点的精准度要求,高到难以想象。”
“马岛的宙斯之眼能做到吗?”李翊头也不回地问,他的视线依旧锁定窗外。
“理论上有可能。宙斯之眼是当今世界最先进的相控阵雷达之一,其波束形成和敏捷跳变能力独步全球。但问题是,我们无法预先测试。机会只有一次,失败就意味着数据彻底销毁,甚至可能触发笔记里提到的守护者之眼。”佐伊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忧虑,“老板……会同意我们冒这个险吗?这相当于将马岛最敏感的防御设施之一,暴露在一个未知且极度危险的操作下。”
李翊沉默了片刻,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他想起了父亲,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眼神却深邃如海的男人。
他记忆中的父亲是复杂的,是慈父,也是严师,更是一个他从未真正看透的掌舵者。
马岛是父亲一手建立的奇迹,它会为了一个可能颠覆世界的秘密,去冒自身核心设施受损的风险吗?
“他会权衡。”李翊最终说道,语气平静,“权衡风险与收益,权衡世界的命运与马岛的安危。在他做出决定之前,我们要做的就是确保钥匙和笔记的安全。”
老亨里克给的手机一直沉默着,这种不知期限的等待令人焦灼。
他们就像被困在孤岛上的水手,看着平静的海面,却不知道风暴何时降临,或者救援是否会来。
第三天夜里,一场不期而至的秋雨笼罩了山区。雨点敲打着木屋的屋顶和窗户,发出密集而单调的声响,反而让夜晚显得更加寂静。
就在这雨声的掩护下,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完全掩盖的异响,触动了李翊设在小屋外围的简易预警装置,一根细如发丝的透明鱼线,连接着几个空罐头盒。
李翊的眼睛在黑暗中骤然睁开,无声地移动到佐伊身边,轻轻捂住了她的嘴。
佐伊立刻惊醒,眼神在短暂的迷茫后瞬间恢复清明。她看到了李翊黑暗中示意噤声的手势,微微点头。
李翊松开手,指了指窗外,又指了指耳朵。
两人屏住呼吸,在雨声的间隙中仔细聆听。
非常细微的、靴子踩在湿软泥土上的声音,不止一个,从不同方向而来,正在缓慢而专业地合围小屋。
对方没有使用灯光,行动间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显然是顶尖的好手。
李翊快速打出手势:从后窗走,进树林。
佐伊点头,抓起了身边的伯莱塔手枪和那根木棍。
李翊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后窗旁,小心地拨开一条缝隙观察。后面同样有人影在雨幕中闪动,封锁了去路。
李翊退回佐伊身边,眼神爆射出冷芒。
硬闯几乎不可能,佐伊的腿伤会让他们瞬间成为靶子。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小屋内部,最后落在那个通往阁楼的活板门上。
他指了指上方 佐伊会意。
李翊轻轻搬动桌子,垫在脚下,小心翼翼地推开活板门,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他率先攀上,然后回身将佐伊拉了上去。
阁楼低矮,布满灰尘和蜘蛛网,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家具和杂物。唯一的光源来自屋顶一个用来通风的、装着百叶窗的小气窗。
李翊将活板门轻轻合上,两人蜷缩在杂物堆的阴影里,枪口对准下方入口。
几乎在他们刚刚藏好的同时,小屋的正门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门锁被无声息地撬开。
门被缓缓推开,两道细长的红色激光射线扫入屋内,在黑暗中划出危险的轨迹。
那是安装在全息衍射瞄具下的激光指示器,在黑夜里极为醒目。
两名穿着深灰色城市作战服、戴着夜视镜的武装人员如同鬼魅般滑入屋内,动作协调流畅。
他们的装备与黑环小组迥异,更轻便,更模块化,带着一种冷冽的、不带任何标识的匿名感。
其中一人打了个手势,另一人迅速检查了卧室和卫生间。他们很快就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但李翊和佐伊匆忙间留下的些微痕迹沙发上的凹痕、未完全收起的医疗用品表明他们刚离开不久。
一名队员注意到了桌子的位置,抬头看向了阁楼的活板门。
他对着同伴做了个上方的手势。
两人立刻举枪,瞄准了活板门,气氛瞬间紧绷到极点。
阁楼上,李翊和佐伊的呼吸几乎停止。
李翊的手指轻轻压在扳机上,计算着率先开火击毙一人的可能性。但在这种狭窄空间内,一旦交火,对方另一人的反击几乎是必然的,佐伊行动不便,最大可能的结局就是同归于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小屋外突然传来了车辆急速刹车的声音。
屋内的两名武装人员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枪口瞬间转向门口。
“砰……”
一声巨大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小屋前方响起,剧烈的冲击波甚至让小屋的木质结构都发出了呻吟,灰尘簌簌从阁楼落下。
强烈的闪光即使隔着墙壁和阁楼木板,也让李翊和佐伊瞬间致盲,只是咬着牙忍住不出声。好在隔着一道木板,几秒后就恢复了视力。
屋内的两名武装人员显然也受到了影响,动作出现了瞬间的迟滞。
“走……”李翊低吼一声,猛地踹开活板门,身体如同猎豹般扑下,人在空中,手中的格洛克19已然喷出火舌。
“砰……砰……”
两名武装人员反应极快,在遭受震撼弹干扰的情况下依然试图举枪,但李翊的子弹更快,精准地命中一人持枪的手臂和另一人的肩胛骨,虽非致命伤,却足以瞬间剥夺他们的战斗力。
两人闷哼着倒地,武器脱手。
李翊落地翻滚,枪口迅速扫视屋内,确认没有其他威胁。
佐伊也紧随其后跳下,举枪警戒窗口方向。
小屋外,引擎的轰鸣声再次响起,伴随着轮胎碾过泥泞路面的声音,迅速远去。
李翊冲到门口,只见雨幕中,一辆没有开灯的黑色轿车正甩尾消失在林间小路的尽头。而小屋前的空地上,除了爆炸留下的些许焦痕,空无一物。
那枚震撼弹,和那辆神秘的轿车,是敌是友?
他来不及细想,迅速退回屋内,和佐伊一起,用最快的速度将两名受伤的武装人员捆缚结实,塞住嘴巴。
“检查他们身上。”李翊低声道。
佐伊蹲下身,仔细搜索。两人身上没有任何身份标识,武器是经过改装的hK416,没有序列号,通讯设备是加密的。
唯一特别的,是其中一人的颈后,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像是电子植入物的凸起。
“没有标记,装备精良,像是……私人军事承包商,或者某个情报机构的行动队。”佐伊站起身,脸色凝重,“但他们没有下死手,刚才在外面也只是用了震撼弹制造混乱。”
“是为了活捉我们?”李翊皱眉,“还是……为了阻止另一批人抓到我们?”
那辆神秘轿车的主人,似乎是在帮他们解围,但方式却如此粗暴且不留痕迹。
两人迅速收拾好必要的物品,武器、现金、钥匙、笔记,以及老亨里克给的信封。
“他们怎么办?”佐伊看了一眼被捆住的两人。
“留在这里,会有人找到他们的。”李翊语气冰冷。
他们从小屋后窗跳出,冒着冰冷的秋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再次潜入黑暗的松林。
在雨中跋涉了数公里,找到一条偏僻的乡村公路后,李翊撬开了一辆停放在路边的老旧欧宝轿车的车门。
“去哪里?”佐伊坐在副驾驶,用布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和脸颊,疲惫地问道。
李翊发动汽车,暖风系统开始吹出微弱的暖意。他看着被雨水模糊的前挡风玻璃,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不去苏黎世,也不去日内瓦了。”他沉声道,“我们直接去维也纳。”
“维也纳?”佐伊吃了一惊,“那里现在是龙潭虎穴。”
“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是最意想不到的盲点。”李翊解释道,“黑环小组和那些神秘武装刚在列支敦士登扑空,他们的注意力会被吸引到瑞士和边境。维也纳经过上次的搜捕,警戒可能会相对松懈。而且,我们需要一个足够大、足够复杂的城市来隐藏行踪,并寻找新的渠道。老亨里克的网络可能已经不可靠,我们需要靠自己。”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更重要的是,墨卡托提到过,幽灵的线索指向维也纳。莉亚博士出事了,但或许还有别的知情人,或者……幽灵本人,就藏在那里。我们必须回去,那里是解开黑匣子之谜的关键节点之一。”
佐伊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好吧,听你的。但我们不能再用之前的身份了。”
李翊拿出老亨里克给的信封,抽出里面的新身份文件。这次,他们成了一对来自波兰的夫妻,扬和卡塔兹娜·科瓦尔斯基,借口是来奥地利探亲。
“科瓦尔斯基……很常见的波兰姓氏。”佐伊看了看证件,照片是他们的,但名字和信息全是陌生的。
雨夜中,这辆偷来的欧宝轿车,载着两名疲惫但坚韧的逃亡者,调转方向,向着曾经逃离的维也纳,再次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