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怎么回事?”二楼包厢里,臂纹苍龙的壮汉开口问道。
包厢不比拳台周边那么感同身受,隔音做的很好,漫天的喧嚣在这里也不过是阵阵嗡响,但白蝰每一次痛苦的嘶吼仿佛都能隐隐传入房间,凄厉刺耳,令人毛骨悚然。
雇佣兵团团长“柴狼”冷冷伫立在窗口,许久不曾说话。
只有高耸的眉骨上,两道粗重的浓眉时不时紧皱成一线,才微微表露出他的真实情绪。
在白蝰又一次莫名其妙佝偻起身体,被药克敌一拳重重击倒之后,压抑的房间里才响起他粗糙低沉的声音。
“让拳馆的医疗舱准备好,蝰蛇不能白白死在这里,如果条件不行给我送去内城。”
没头没尾的一句命令,让一旁的王世贵愣了愣,见大家的目光都冷冷看着他,才从有些幸灾乐祸的内心戏中清醒过来。
拳馆会为拳手提供最基础的医疗服务,安排去内城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说好的生死自负呢?怎么眼看要输就不想死了?
500万是他掏的,本想从卡座那小子身上找补些回来,又被这帮土匪截了胡,王世贵一肚子怨气正无处发泄,留下还得陪着笑脸,实际早就不想在这里待了,闻言迅速点头哈腰地退出了包厢。
此时包厢内只剩下几个佣兵团的人,双卫之一的苍龙这才直言不讳道:“老大,白蝰今天不正常,似乎抑制痛感的能力极不稳定,但我看他刚才胸口的伤还不足以造成这种影响,难道那个药克敌有什么隐藏的手段,正好能够克制我们?”
“再这样下去,结果真就不好说了。”
和白蝰一样,他也掌握着这门搏命的技法,很清楚只要血氧循环正常,流淌在经络中的那股暖流就不会这么快枯竭,更不会上气不接下气,犹如一台行将报废的老式燃油车,不知什么时候就熄了火。
如果问题不是出在白蝰身上,他唯一能怀疑的对象只有药克敌,尽管在他内心看来,这个想法同样的荒谬。
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窗台边那个高瘦的背影上,因为没有人比他们的团长更清楚如何掌控这种能力。
他们这支雇佣兵团最为人恐惧的能力。
沉默片刻,“柴狼”缓缓转过身,神情冷漠:“所以他不能死,我要白蝰亲口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你说的情况不是没有可能,在古老的龙炎文化中,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人生来便是沟通天地万物的桥梁,只是有的人路宽些,有的人窄些。”
“我们的所见、所闻、所感,都是客观世界在我们脑中形成的意识投射,其实并不真实。客观世界本质是微观的,而我们的大脑意识运作也是微观的,何尝不能产生联系,就像你们当初也不相信人能靠自身的力量,阻断身体的痛觉一样。”
他偏过头,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一切最终都要归于这里。”
“上天入地的超人或许不存在,并不意味着突破某个界限的超脑不存在,辅以科技的力量,他就是超人。”
房间一时陷入极致的安静,佣兵们互相传递着热切的眼神,似乎有些理解长久以来,这个身材瘦削却强悍无比的男人,为什么如此严苛与不满足。
在他们眼中,超人此刻就站在他们的面前。
尤其是坐进机甲里的团长,无数次任务,最后都是那台仿佛永远不知疲倦,锋利如狼牙的钢铁怪兽挽狂澜于既倒,将佣兵团带出险境,也将那台黑色机甲之名写进了佣兵界的十大禁忌。
暗夜曙光。
绝境中的希望。
既然团长说有这个可能,苍龙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就是再觉得不可思议也不会怀疑。
这种完全的服从在整支“獠牙”佣兵团,近乎于盲目,也成了一种习惯。
看着拳台上越来越被动的白蝰,苍龙忧心忡忡道:“老大,如果药克敌下死手怎么办,毕竟这场比赛可是签了生死状的!”
“他办不到。”
......
不得不说,包厢里这场对话最接近事情的真相。
“柴狼”也判断的没错,药克敌确实办不到。
并不是他不想,而是蝰蛇虽然间歇性的状态失控,但大部分时候,依然无惧疼痛,行动自如。
双方似乎在靠互相累积伤害值来分出胜负,却始终没有办法彻底击垮对方。
也只有身处其中的两人才知道,这场拳赛比到现在,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上帝之手,在随意拨弄着进程,扭转胜负的天平。
此时蝰蛇原本苍白的肤色,却泛起一片异常的暗红,这是他能催动体内气息的极限,全身毛细血管已近崩碎,再也支撑不了多久。
一旦胸口处磅礴的山势彻底无法维系,排山倒海而来的恐怖感觉将会瞬间击垮他的意志,导致他呕吐、痉挛直至休克昏迷。
然而就算他清楚这些,却只觉无能为力,他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在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发挥作用之前,拼死一搏。
药克敌也大致不会比蝰蛇好上多少,脸色越发苍白的他狠狠敲了敲脑袋,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冷汗如雨下。
两人都在努力调整呼吸,冷冷盯着对方,像两头精疲力竭的困兽,等待最后一击。
尽管蝰蛇似乎总是意外频出,但无论是笃定百胜王能赢的资深赌客,还是想搏一把冷门的任性赌徒,都不敢确信谁将最终站在拳台之上,赢得胜利。
他们唯有等待,捏着各自手中的下注单,焦躁而兴奋。
......
卡9座位上,彩儿瞥了眼云慕额头不断渗出的汗珠,有些意外。
挤着上千人的拳馆十分闷热,但卡座一圈还是有隐藏式通风口保持相对舒适的温度,哪怕她刚才奋力在加油,也只是微微出了些汗,何况是沉默了半晌的云慕。
“你怎么了?”
彩儿顺手递过去一沓纸巾,微讽着道:“紧张那500万了?”
云慕笑眯眯接过,胡乱擦了擦,长出一口气:“算是吧,自己挖坑埋自己,你说我是不是散财童子。”
说着将湿纸揉成团,瞄着彩儿脚边的纸篓轻轻一弹,纸团划过一条优美的抛物线准确掉了进去。
小姑娘轻哼一声,都懒得理会云慕的嬉皮笑脸,更分不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应该没有谁会把500万不当回事,要不然刚才何必骂的那么起劲。
可真要说在乎,除了那通臭骂之外,眼前的青年没有表现出一丝多余的情绪,现在却又急出一头的汗水。
彩儿也算见过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或许内城那些公子哥会这般无聊,但绝对不会孤零零的来,还要为怎么跑路操心。
看着拳台上血淋淋的两个人,突然一道灵光乍现。
她想起云慕说过是来找人麻烦的,当时只觉是句玩笑,难道找的就是蝰蛇的麻烦?
这500万压根就没想赢?
一旦萌生这样一个大胆且反直觉的推测,下注蝰蛇,赔率反转,漠不关心,乃至刚才的破口大骂似乎都能解释的通。
500万就像一张附在青年脸上精致的面具,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也隐藏了面具之下他本来的面目。
想到此处,小姑娘睁大眼睛,捂着嘴缓缓转过头,迟疑地盯着云慕的脸,仿佛要将这层迷雾看穿。
只是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忍住好奇心,小声问了句:“是不是快要走了?”
“嗯......差不多吧。”
云慕愣了愣,稍显疲惫地点了点头,同时有些意外小姑娘似乎已经猜到了些什么。
“记住,我就是个有钱没处花的纨绔,其他你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这是他第二次提出类似的要求,语气也严肃的多。
小姑娘看着他愣愣点头,在外城生活,什么可以问,什么不该说,什么最好都别知道,她自知轻重。
哪怕没有这好意的提醒,她也不会乱说什么,况且一切都是她荒诞的猜测,说出去都没人会信。
然而真说到要走,彩儿心里却又生出一阵梦醒般的失落与莫名担忧起来。
“其实......只要在虎踞拳馆,虎爷就不允许任何人闹事,而且我也可以求虎爷安排你离开。”
“在这里,没人敢不给虎爷面子的。”小姑娘认真道。
云慕不怀疑虎爷有这份能力,一掷500万的自己也可享这份待遇。
无论是从邻座那只肥“山雀”的嘴里,还是眼前这个与其说被卖给拳馆,更像被收养的漂亮小姑娘嘴里,这间虎踞拳馆不经意传递出的古意与正气,都让他有些意外。
如果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不介意接受这样的安排,甚至见识一下他们口中的虎爷。
只是眼下,他不得不固执地拒绝,像个浅薄又不知好歹的公子哥。
“谢谢,不用了。”
“你......”彩儿还想坚持。
云慕笑着摇摇头,简短摘下帽子,使劲揉了揉早已湿透的碎发,重又扣上。
这是彩儿第一次看清帽檐下这张平平无奇的脸,笼罩在揉弄发梢,汗水飘散形成的水雾之中,迷离而虚幻。
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睛,却有着与这张年轻面孔极为不符的冷静与坚定。
小姑娘微微恍了恍神,没有再开口。
不知为什么,她相信那双眼眸的背后,蕴藏的绝不是愚蠢的固执,而是从踏进拳馆就开始的深思熟虑。
此刻唯一担心的,似乎是他找了蝰蛇的麻烦,谁又会来找他的麻烦。
拳台上咳血连连的蝰蛇应该是不会了。
彩儿这般想着,不经意扫了一圈周围,蓦然有几个看似寻常赌徒的陌生面孔落入了她的视线。
她猛地身子一紧,刚想要张口却被一只温暖手掌扽住手腕。
“别看。”云慕双眼紧盯着拳台,口中轻声说道。
小姑娘闻言迅速低下头,有些慌张地斜瞥着他。
“没事的,一会拳赛结束了,你把我送出门就行。”
“真的没事?”
“只要你给的逃跑路线没问题。”
云慕笑着侧过脸,眨了眨眼,一副两人打情骂俏的挑逗模样。
然而从云慕的眼神之中,彩儿没有看出半分戏弄,却仿佛望见了一片久远星空,深邃而神秘,令她的心绪莫名就平静了下来。
“肯定没问题。”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云慕松开她的手腕,神情澹然。
其实在看到小姑娘推送的全息街景时,这个问题他心里就有了答案。
那些错综复杂的管道,隐藏的暗门,迷宫一般的窄巷,能在其中迅速规划出一条线路,只有自小在拳馆周边长大的人才能做到。
甚至不止是彩儿,还包括她口中被虎爷豢养也好,买卖也罢,收留在拳馆的诸多伙伴的功劳。
云慕并不真指着这条线路逃命,而是想要完成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有这些帮助更好。
鱼已经上钩。
一直被动卷入今晚这场游戏的他,终于攥紧钓竿的一端,只等何时收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