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激战,一直从晌午时分持续到夜幕降临。
待血色残阳沉入戈壁尽头,,唐军营地的火把次第亮起,宛如一条蜿蜒的赤蛇盘踞,将吐蕃大军的生路尽数堵死。
葛尔东赞喘着粗气,望着身边仅存的八千精锐骑兵,心如刀绞。
来时整整十万大军,如今十不存一,他如何对得起松赞干布的期盼,如何对得起葛尔家族的教诲!
这一刻,葛尔东赞已经心存死志,但哪怕是死,也要让唐人付出代价!
就在他准备振奋士气,做最后一搏的时候,突然注意到远方的唐军中军大帐上,‘秦’字将旗在风中摇晃不定。
葛尔东赞瞳孔骤缩,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斥候曾传来密报,秦琼旧伤未愈却执意出征,或许他可以...
念及至此,葛尔东赞猛地抽出弯刀,刀刃映出他通红的双眼,咬牙道:
“勇士们,随我直取秦琼首级!杀了他,我们就能活着回家,回到逻些城!”
言罢,葛尔东赞一马当先,数千骑兵紧随其后,借着夜色的掩护,如鬼魅般朝唐军中军杀去。
直至深夜,硝烟滚滚依旧在鼻腔翻涌,天空阴沉,一个绝佳的夜袭时机。
若无意外,走投无路的吐蕃大军必然会选择临死反扑,争取搏出一线生机。
这便是秦琼征战十数载积累下的宝贵经验。
更不要说,今日斩将时因为旧伤发作,不可避免的暴露出几分疲态,只要对方主帅不瞎,就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
所以针对今夜,他命麾下兵卒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吐蕃大军一头扎进陷阱。
但...吐蕃大军是否会犯险,谁也拿不住。
今日主帅秦琼斩敌数十,作为辅佐官的柴哲威,实在不放心他独留中帐,领着一队亲卫死死围住大帐,以防不备。
柴哲威闭眼深吸几口气,仍压不住心中情绪,掀开帐帘小心问道:“秦帅,今夜吐蕃真的会来犯?”
即便他今日曾亲手斩下四五个敌军首级,却难掩眼底的忧虑。
吐蕃大军可丝毫不逊色于往年大敌东突厥,敌军临死反扑,我军主帅却状况不佳...
秦琼正用布巾擦拭锏上的血污,即便金装锏已经光亮如新,仍小心擦拭个不停。
听到帐外急促脚步声,柴哲威的询问中,带有无法掩盖的颤音。
于是轻笑着点了点头,安抚道:“放心,会来的!”
说着,秦琼将锏身往烛火前一递,烛光在夜风的吹拂下摇摆不定,映得金装锏身上纹路愈发鲜活。
“你看晚间的风,风势渐急,正是藏兵掩迹的好时机,吐蕃大军又缺粮少食,士气低落,若不趁夜拼死一搏,难道眼睁睁等死?”
“更别说,我军已经将敌军退路全部切断,掉头前方凉州那更是死路一条,前有虎后有狼,今夜便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可是...”
柴哲威咬了咬牙,欲言又止。
他当然清楚,这次与吐蕃大军的决战,是他翻身的绝佳时机,若放走了这个机会,可能以后数年内只会空留遗憾。
但他不敢赌。
今日白天的鏖战,他一直守护在秦琼身侧,亲眼见到秦琼挥锏时身形微晃,几次拼死斩敌下来伤了元气,直到现在脸色仍旧有些发白。
但凡今夜有个什么意外,秦琼这个主帅战死,那他连同身后的数万将士,绝对要被士气高涨的吐蕃兵一举歼灭。
战功爵位固然重要,可若身死,一切荣华富贵可都成了笑谈。
“可是...末将听闻,秦帅的毒疮虽然见好,但今仍未痊愈...”
“放心,彪子的药汤正在伙房里煮着,某这伤没什么大碍。”
听出柴哲威言语中的关心,秦琼突然展颜一笑,指了指沙盘上用小旗标记的凉州方向:
“凉州信使来报,这小子正日夜兼程的赶来,等他抵达,某再请他诊治一二,短时间内不会有事的。”
见秦琼心意已决,柴哲威也只能拱手退去。
他算是看明白了秦琼的打算,数万唐军有将近半数的步卒,根本比不过吐蕃骑兵的机动性。
不趁着这个机会将其剿灭,将来只会被频繁骚扰,麻烦不断,反倒不如冒险一把,以此正果震慑西域诸国。
走出中帐,柴哲威心事重重的巡逻了一圈又一圈,突然,一阵沉闷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
这动静...应该是为了减少声响,特意在马蹄包上了布条皮革!
柴哲威精神一振,猛地按住刀柄,领着一火陌刀队大步迎了上去。
等看到在夜色中闪闪发亮的铠甲反光,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吐蕃人冶炼手段低下,打造的铠甲坑坑洼洼,远不如唐军制式鳞甲来得锃亮,是友军。
胳膊高举,沉声喝道:“放下武器,是自己人。”
一声招呼,让原本有些异响的营地顺势安定下来。
已经抄起武备打算冲出埋伏的兵卒,心头一松,再次趴了回去养精蓄锐。
虽然白天打了场胜仗,接下来只要稳步推进,必然能剿灭吐蕃残军。
但毕竟尘埃尚未落定,成王败寇只在朝夕之间。
这些左武卫老兵见惯了转瞬间攻守易型的战事,根本不会在这种紧要关头放松警惕。
不多时,两位骑兵奔袭至营地前盘,斥候翻身下马,快步跑到阵列之前,与柴哲威确定口令后便大步闯进了中帐。
“禀秦帅,吐蕃发兵了!”
此言一出,帐外偷听的亲卫一阵喧哗,并伴随有铠甲、兵器摩擦的‘唰唰’声。
秦琼停下擦拭的动作,抬头追问:“打探清楚没,到底有多少人?”
“不下五千骑,吐蕃营地已经人走楼空,想来是全军出击。”
“敌军尚未全速,估算来看,大约一炷香后,抵达营地东侧五里方位,稍作整备,便会发起夜袭!”
能从百万将士们脱颖而出,被选做斥候的,自然口齿伶俐,只三言两语便将敌军动态叙述得清清楚楚。
秦琼微微点头,看似随口问道:“怎么只有你们两人回来,其他斥候呢?”
“回秦帅,东北方向发现凉州信使的踪迹,他们已经前去接应!”
“好!”
秦琼喜上眉梢,这道援兵正赶上了时候。
本来他还担心有个什么万一,放跑了吐蕃军队里的那条大鱼,但两面包夹之下,葛尔东赞插翅难飞!
前两年李靖师徒二人联手,夜袭阴山,大破东突厥营帐,将颉利可汗押送回京,引为美谈。
今日他秦琼自当效仿,叔侄齐心,擒住吐蕃主帅,送回长安为高祖祝寿!
大手一挥,沉声命道:“既然如此,传令下去,全军偃旗息鼓!”
“弓弩手藏于沙丘之后,步卒安置拒马桩,骑兵衔枚待命!敌军闯进圈套之前,绝不可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