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9章:你好,我叫嫉妒
悲伤地狱,塌了。
像一个被戳破的黑色气球,连声响都没剩下多少,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化作了漫天飞舞的,无意义的碎片。
十六个人的残破队伍,就这么孤零零地,站在一片无尽的,纯粹的黑暗虚空中。
脚下,是奔流不息的悲伤之河,那是营盘最后的遗骸。河水里倒映不出人影,只倒映着一幕幕的人间百态,像一部永远不会剧终的,超长连续剧。
风,没有了。
光,也没有了。
唯一有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和一种……比死还可怕的,尴尬。
礼铁祝拄着那把刚刚干碎了一个地狱长的〖胜利之剑〗,感觉自己像个在全公司年会上一口气吹了三瓶白酒,然后抱着老板的大腿声泪俱下控诉自己活得有多惨,最后还当着所有同事的面,把自己初恋被甩、炒股亏钱、藏私房钱被老婆发现的糗事全给秃噜了一遍的傻逼。
酒醒了。
世界安静了。
他环顾四周。
方蓝低着头,假装在研究鞋尖上是不是沾了什么宇宙尘埃。
黄北北把脸埋在沈莹莹的怀里,肩膀一耸一耸的,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龚赞难得地没有去看沈狐,而是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眼神忧郁,仿佛在思考宇宙的起源,虽然礼铁祝严重怀疑他只是脖子僵了。
商大灰坐在地上,还在为老婆的幻影而恍惚,算是唯一一个逃过这场“社死风暴”的幸运儿。
至于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像一群被抓进派出所,等着录口供的失足青年,谁也不看谁,谁也不说话。
气氛,诡异得能当场拍一部克苏鲁风格的默片。
礼铁祝感觉自己的脚趾,已经尴尬得在虚空中抠出了一座紫禁城,还是精装修带护城河的那种。
刚才在【九悲之苦】的幻境里,那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灵魂裸奔”和“比惨大会”。
大家的数据,实现了云端共享。
你大哥死了你很内疚,我知道了。
你被绿茶骗财骗色差点坐牢,他也知道了。
她被好几个渣男当成练级的小怪,我们全都知道了。
我那点又穷又酸又倒霉的破事,更是被闻艺谱成了曲,搞成了现场直播,现在估计连地狱隔壁的阿修罗道都知道我买不起娃娃了。
这已经不是社死了。
这是赛博游街,全球公映,还得付费点播的那种。
现在幻境没了,遮羞布也没了,大家赤条条地站在一起,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你看着我,眼神里写着:“兄弟,你活得是真抽象。”
我看着你,眼神里回着:“大哥,咱俩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他看着她,眼神里透着:“妹子,以后有事吱声,都是在苦水里泡大的,自己人。”
礼铁祝心里苦啊。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他用自己失败的一生,点燃了大家求生的欲望,物理超度了地狱长,这事说出去,是能上地狱年度感动人物的。
可代价是,他以后在这个队伍里,估计是抬不起头了。
他现在严重怀疑,以后大家看他的眼神,都会自带一层“悲情滤镜”,脑子里自动播放闻艺那首《人间不值得但盒饭挺香》。
这队伍,还怎么带?
不行,不能再这么沉默下去了。再沉默下去,大家就要因为尴尬而原地飞升了。
作为队长,作为这场社死风暴的“风暴眼”,他必须站出来说点什么。
礼铁祝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在这死寂的虚空中,跟打雷似的。
所有人的肩膀都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他努力挤出一个自以为很洒脱,其实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他那纯正的东北大碴子味口音,试图打破这该死的僵局。
“那啥……”
“刚才的幻境哈,就跟那啥……喝多了吹牛逼一样,谁也别往外说啊,谁说谁是小狗。”
他顿了顿,感觉这话说得没什么水平,又补了一句更实在的。
“不然……这队伍,真没法带了。”
话音落下,虚空中依旧是一片死寂。
礼铁祝的心,凉了半截。
完了,这尬聊,直接聊崩了。
就在他准备当场表演一个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然后钻进去的时候。
“噗嗤——”
不知道是谁,先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声笑,像一个信号。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压抑了许久的笑声,终于如山洪般爆发,在这片虚无的黑暗中回荡。
方蓝笑得直不起腰,眼泪都出来了。
沈狐捂着嘴,肩膀剧烈地颤抖,那双狐媚的眼睛里,全是哭笑不得的无奈。
就连一向稳重的闻媛,都忍不住别过头去,嘴角勾起一抹忍俊不禁的弧度。
大家都在笑。
那笑声里,有释然,有解脱,有自嘲,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亲近。
是啊,都光着屁股见过面了,还有什么好装的?
什么神仙魔鬼,什么恩怨情仇,什么千年爱恋,什么家族荣耀。
到头来,还不是都变成了“比惨大会”上的一个个段子?
你以为你的悲伤是独一无二的私人订制,结果发现大家都是一个流水线上下来的,只不过包装不同而已。
所有的隔阂与尴尬,都在这阵酣畅淋漓的大笑中,烟消云散。
笑声渐歇,一直沉默的井星,抚着他的〖星光扇〗,缓缓走了出来。
他看着众人,又看了一眼那条奔流不息的悲伤之河,脸上带着一种智者独有的,看透一切的微笑。
“铁祝,你错了。”
礼铁祝一愣:“啊?我又说错啥了?”
井星摇了摇头,开始了他的“讲学模式”。
“悲伤的解药,从来都不是快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仿佛要把这个道理,刻进所有人的灵魂里。
“你失恋了,很痛苦。我跟你说‘别难过,开心点,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想不想打我?”
众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你想打我,就对了。”井星笑道,“因为快乐和悲伤,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它们无法互相抵消。用快乐去对抗悲伤,就像你家里着火了,你不想着去灭火,反而打开冰箱,想用里面的冰块去浇灭大火。那不是救火,那是给火苗加点冰镇饮料,让它烧得更爽。”
礼铁祝听得一愣一愣的,感觉自己那刚装修好的紫禁城又要被这位哲学大师给说塌了。
“那……那悲伤的解药是啥?”他忍不住问道。
井星的目光,落在了礼铁祝的身上,带着一丝赞许。
“是‘共鸣’,与‘接纳’。”
“悲伤,就像一根扎进你灵魂深处的刺。你看不见,摸不着,但它时时刻刻都在疼。你试图用‘快乐’这块布把它盖住,假装它不存在,但你每一个动作,都会被它刺得更深。”
“那该怎么办?”
“你需要一个朋友。”井星的语气变得温和,“一个愿意坐下来,拿着放大镜,帮你仔细看这根刺的朋友。他不会说‘这根刺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会说:‘我操,兄弟,你这根刺够深的啊!’。”
“然后,他会撸起自己的裤腿,指着腿上一个更大的疤,跟你说:‘你看我这个,当年被一根钢筋捅了个对穿,比你这个严重多了。当时我也以为自己要死了,疼得满地打滚。来,我跟你讲讲,当时我是怎么把那根钢筋拔出来的……’”
井星看着众人,微笑道:“当你们开始‘比惨’的时候,你们就在做这件事。你们不再是一个人捂着自己的伤口,而是把伤口亮出来,互相交流着拔刺的心得。当你们发现,原来每个人身上都有刺,有的比你深,有的比你疼,你们就不再感到孤独。”
“而当悲伤失去了‘孤独’,它就失去了最致命的毒性。它不再是折磨你的酷刑,而变成了一段……可以拿出来吹牛逼的,人生阅历。”
“这,就是‘共鸣’。”
“至于‘接纳’……”井星看了一眼那条悲伤之河,“就是明白,人生在世,身上带几根刺,是常态。没有刺的人生,才是不正常的。就像营盘,他不是没有刺,他是把自己活成了一根刺。最后,这根刺,扎死了他自己。”
一番话,说得众人如醍醐灌顶,心中豁然开朗。
他们看着彼此,眼神里不再是尴尬,而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理解与认同。
他们是一群在人生路上,被扎得遍体鳞伤的倒霉蛋。
但从今天起,他们也是一群,懂得如何互相“拔刺”的,过命的战友。
就在队伍休整完毕,气氛一片祥和之际。
前方的黑暗虚空中,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面墙。
一面光滑如镜,却漆黑如墨的墙壁。
它就那么突兀地,安静地,悬浮在那里,仿佛亘古以来,就一直在等待着他们。
众人警惕地围了上去。
当他们靠近墙壁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漆黑的镜面,映出的并非他们自己的模样。
龚赞第一个凑了上去,他那张平平无奇,甚至有点猥琐的脸,在镜子里,变成了一张英俊潇洒,剑眉星目的帅脸,简直就是地狱版的吴彦祖。更让他心脏骤停的是,镜子里那个帅得掉渣的自己身边,沈狐正巧笑嫣然地依偎在他怀里,满眼都是崇拜和爱意。
“我……我操?”龚赞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黄北北也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镜子里的她,不再是那个穿着华服,举止优雅的千金大小姐。而是一个穿着朴素的碎花裙,扎着两个麻花辫,赤着脚在金色的田野里肆意奔跑的小女孩。她的脸上,没有一丝忧愁,只有最纯粹,最无拘无束的快乐。那是她被关在金笼里时,做梦都想拥有的童年。
礼铁祝也下意识地看向镜子。
镜子里,没有那个开着网约车,为房贷发愁,连个娃娃都买不起的中年男人。
只有一个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坐在宽敞明亮的顶层办公室里,意气风发的成功人士。他面前的红木办公桌上,摆着一份价值千万的合同,他正拿起一支万宝龙的钢笔,潇洒地,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
那一瞬间,礼铁祝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那是他曾经吹过的牛逼,是他曾经画下的大饼,是他失败人生的……A面。
每个人,都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最渴望成为的样子,或者,拥有了自己最渴望之物的人。
就在众人为镜中的景象而心神摇曳之时。
一个温柔到骨子里,却又充满了无尽诱惑的声音,从镜子中,缓缓传来。
那声音,像情人的耳语,像母亲的呢喃,像魔鬼的契约。
“想成为……他\/她吗?”
“想拥有……这一切吗?”
“进来吧。”
“在这里,你所有求不得的,都会实现。”
一股无形的,酸涩的,仿佛能让人的牙根都倒掉的力量,从镜子里弥漫开来,悄无声息地,在每个人心中蔓延。
那不是悲伤。
也不是愤怒。
而是一种,更古老,更原始,更具有腐蚀性的情绪。
它在问你——
凭什么?
凭什么他那么帅,能得到女神的青睐?
凭什么她能拥有无忧无虑的童年?
凭什么他能功成名就,坐拥亿万身家?
凭什么,我没有?
这股酸涩的力量,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向那面漆黑的镜子。
他们伸出手,触摸那冰冷的镜面。
镜面,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他们踏入了镜中。
第四魔窟,第二地狱。
嫉妒地狱,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