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维护尊严。”
洛泰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那弥漫的威压却悄然收敛了几分。
他转身,走向庭院中的一座凉亭,“过来坐。”
沐风云心中微动,知道第一关算是过了。
他依言走入凉亭,在洛泰对面坐下。
洛泰亲手斟了两杯灵茶,将其中一杯推到沐风云面前,动作随意,仿佛刚才的问罪从未发生。
他抿了一口茶,忽然像是随口问道:“你觉得本城主该如何处理呢?”
沐风云端起茶杯,并未饮用,迎着洛泰看似随意实则锐利的目光,平静道:
“城主责罚,晚辈不敢有怨。不过城主唤晚辈前来,想必另有要事,还请城主明示?”
洛泰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终于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讶。
他没想到,这个来自下域的年轻人,不仅实力胆色过人,心思竟也如此缜密,一眼就看穿了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哈哈哈!”
片刻的沉寂后,洛泰忽然放下茶杯,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笑声中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赞叹。
“好!好一个沐风云!果然英雄出少年!”
笑声落下,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利剑,锁定了沐风云,一字一句地问道:
“既然你如此聪慧,那么本城主便直接问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沐风云耳畔炸响:
“沙家那个不成器的少主,沙无痕身边的黑风双煞,圣皇中的大成者,你一个初入圣皇者,是如何将他们斩杀的?”
“噗通……”
尽管沐风云心志坚如磐石,在这一刻,听到这个石破天惊的问题,他的心脏依旧猛地一缩,背后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握着茶杯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沐风云自认处理得足够干净,战斗结束后刻意扰乱了那片虚空的气息,甚至借助混沌气流冲刷痕迹。
按照常理,即便是沙家大能探查,也绝无可能在一日之内,就将目标如此精准地锁定在他这个刚刚踏入归墟、名不见经传的“陌生人”身上。
然而洛泰,这位毫不相干的外人,却能洞穿一切。
危机感! 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沐风云的心脏,让他背脊发凉,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西煌城主的手段和眼线,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这归墟之地的水,深不可测!
然而,沐风云毕竟是沐风云。
无数次生死边缘的磨砺,早已将他的心志锤炼得坚如玄铁。
最初的震惊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冷静。
他心念电转,洛泰既然能如此直接地问出这个问题,绝非凭空猜测或简单试探,必然是掌握了某些指向他的线索或推断。
此时矢口否认,不仅毫无意义,反而会显得心虚愚蠢,彻底失去转圜余地,甚至可能立刻激怒这位深不可测的圣帝巅峰强者。
承认,是风险,但也可能是唯一的生机,是展现坦诚与胆魄的机会。
对方既然能问出这个问题,没有第一时间将自己拿下交给沙家,起码证明他并非敌人。
当然,也不是朋友。
电光火石之间,沐风云已然做出了决断。
他压下翻腾的气血,迎着洛泰那仿佛能洞穿虚妄的锐利目光,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异常平静。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底与石桌接触,发出清脆的“嗒”的一声,在这寂静的凉亭中格外清晰。
“是。”
沐风云开口,声音平稳,没有丝毫颤抖,只有一个简洁却重逾山岳的字。
他坦然承认了!
这一次,轮到洛泰心中掀起波澜!
他表面上依旧古井无波,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但那双深邃眼眸的最深处,却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真正的震惊!
他虽然已经推断出是沐风云所为,但毕竟只是猜测。
洛泰原本以为,即便真是沐风云所为,面对他这位圣帝的质问,对方也多半会狡辩、推诿,或是寻找借口。
他万万没想到,沐风云竟然如此干脆利落地承认了!
这份胆识,这份在绝境中依旧能保持冷静判断,并敢于承担后果的心性,让洛泰不由得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再次刮目相看。
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事实上,作为掌控西煌城及周边广袤区域的最高主宰,洛泰的情报网络远超外人想象。
沙家暗中在城外布置人手截杀钟家,他虽然未曾插手,但也并非一无所知。
在这西煌城的势力范围内,尤其是靠近城池的混沌虚空,鲜少有能完全瞒过他的事情。
他只是习惯于在幕后静观其变,权衡利弊。
他原本可以装作不知,将沐风云交给沙家处置,换取沙家的一份人情,或者至少是置身事外。
但沐风云此刻的坦然承认,反而让他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权衡之中。
一个能逆境斩皇、心思缜密、胆魄过人的年轻圣皇,其潜在价值,或许远比沙家一份人情要大得多。
尤其是,他在时空轮转站中悍然出手,这份勇气是洛泰最为欣赏的。
凉亭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微风吹过庭园花草的细微声响。
空气仿佛凝固,无形的压力在两人之间弥漫。
洛泰缓缓放下茶杯,目光重新落在沐风云身上,这一次,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邃。
他没有立刻表态,既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出言赞赏,只是淡淡地问道:
“哦?你可知,承认此事,意味着什么?”
沐风云迎着洛泰深邃的目光,坦然道:
“意味着沙家不死不休的追杀,意味着我可能无法活着走出北部湾,甚至……可能无法活着走出城主府。”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洛泰闻言,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他轻轻敲击着石桌,发出笃笃的轻响:
“你倒是看得明白。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承认?你本可以否认,本城主并无确凿证据。”
“城主既然问出口,心中必有定见。否认,徒增笑耳,更失气节。”
沐风云回答得不卑不亢。
“况且,城主若真想拿我问罪,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就不会是城主本人,而是西煌城的执法卫队了。”
“哈哈,好!有胆色,有智慧!”
洛泰这次是真的笑了出来,虽然笑声不大,却带着几分畅快。
“沐风云,本城主越来越欣赏你了。”
他站起身,负手走到凉亭边缘,望着庭院中摇曳的奇花异草,缓缓道:
“沙无痕,纨绔子弟,死不足惜。黑风双煞,沙家鹰犬,手上血债累累,杀了也就杀了。本城主与沙家虽无深仇,却也谈不上什么交情。”
他话锋一转,侧头看向沐风云:
“本城主可以当做不知道此事,甚至可以为你遮掩一二,让沙家的视线暂时从你身上移开。”
“毕竟,以你目前的修为,无论是谁都想不到你会是出手的那位圣皇。”
沐风云心中一动,知道细肉来了。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西煌城主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庇护一个毫无根基、还惹下大祸的陌生人。
“城主需要晚辈做什么?”
沐风云直接问道,他不喜欢绕圈子。
洛泰欣赏他的直接,转身走回桌前,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本城主需要你,替西煌城,也替本城主,解决一个麻烦。一个本城主……不便亲自出手的麻烦。”
“哦?连城主您都不便出手?”
沐风云眉头微挑,意识到了事情的棘手程度。
一位圣帝巅峰强者,掌控偌大西煌城,还有什么是他不便出手的?
洛泰神色微凝,道:“实不相瞒,西煌城并非铁板一块,城内除了本城主府,还有三大势力盘根错节。”
“其中,‘金家’近年来势头最盛,其家主金不换,亦是圣帝修为,虽只是初期,但其家族与归墟深处的某个大势力有些牵连,行事愈发嚣张,屡屡试探本城主的底线。”
他顿了顿,继续道:“三个月后,归墟‘黑渊废墟’将迎来百年一次的衰弱期,届时各方势力都会派人进入其中探寻机缘。”
“那废墟之中,有一处名为‘古魔药园’的遗迹,据说蕴藏着上古灵植,对我等修为亦有大用。按照惯例,西煌城除我洛家外,三大家族亦有名额。”
“金家此次,必定会派出他们家族雪藏的那位天才,金无命。”
“此子年仅五千,便已是圣皇中期巅峰,战力堪比后期,更修炼了一种诡异的吞噬魔功,同阶之中罕逢敌手。”
“他若进入药园,以其霸道性格,其他人别说获取机缘,恐怕连性命都难保。”
“而本城主府以及另外两家适龄的后辈,无人是其对手。”
沐风云听到这里有些明白了,他不禁眉头微皱,稍加思索说道:
“城主是想让我,代表西煌城,进入黑渊废墟,对付那个金无命?如果是这样,那恕晚辈实难从命。”
开什么玩笑,平白无故的沐风云为何要替对方卖命,就凭他知道虚空那场厮杀?
且不说沐风云敢杀沙无痕,本就没打算长久隐瞒下去,他也知道瞒不住。
就算沙家知道了又能怎样?沐风云本身实力虽说不强,但也是圣皇之尊。
如果混沌归墟真的待不了,沐风云毫不犹豫会撒腿就跑,反正这地方他又无牵无挂,魔界之事徐徐图之未尝不可。
以他圣皇的修为,加上从沙无痕手里抢夺的舰船,沐风云自信只要他想跑,沙家拿他断无办法。
因为在与钟贤的交谈中,他已经对沙家有所了解,势力在混沌归墟而言根本不入流。
而且那什么金家,能让洛泰这位城主,堂堂圣帝强者都感到忌惮,自己还傻乎乎的跑去招惹对方。
这不明摆着寿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嘛。
“呵呵,你莫要误会,本城主并非要你对付金家,而是保红缨无虞。”
洛泰闻言知道是沐风云误会了,正如沐风云所想,自己与其并无交情,怎能驱使对方替自己卖命呢。
“红缨性子争强,遇事不服输,这次她也要去黑渊废墟,必然会遇到金无命,到时候免不了发生争斗。”
“我希望你能助红缨一臂之力,不求击退金无命,只要保红缨全身而退即可。”
听了洛泰的话,沐风云才暗自松了口气,他暗中都已经做好与洛泰撕破脸的准备了。
“保自家闺女,前辈完全可派手下强者,比如那位金统领就很不错,修为甚至在我之上。”
沐风云有些不解,洛泰派些强者保护自家闺女,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呵呵,如果我说那位金统领不会遵我的令你相信吗?”
洛泰闻言冷笑一声,眼中寒芒一闪而过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