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暴打驸马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京城,自然也传到了深宫。
但出乎意料的是,宫中并未立刻降下雷霆之怒。
皇帝那边毫无动静,仿佛不知道一般。
倒是几天后的一个深夜,一辆不起眼的青呢小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长公主府的后角门。
太后只带着两个贴身的心腹嬷嬷,披着深色的斗篷,在独孤沉甯心腹侍女的接引下,避开所有耳目,来到了寝殿密室。
烛光下,太后褪下兜帽,露出保养得宜却难掩憔悴的面容。
她看着端坐在主位、气度沉静如水的女儿,眼神复杂至极,有担忧,有惊疑,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之之…”太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伦他…你下手也太重了些!如今朝野上下议论纷纷,你皇弟那边…”
“母后深夜冒险前来,就是为了质问儿臣为何惩戒一个辱骂皇室、以下犯上的贱奴?”独孤沉甯打断了她,语气平静无波。
她亲手斟了一杯热茶,推到太后面前,“还是说,母后也察觉到了,儿臣与三年前,有所不同?”
太后接过茶盏,指尖微颤,她紧紧盯着女儿的眼睛。
“是,你不一样了。三年前你落水醒来后,便…浑浑噩噩,判若两人。可如今…”
这眼神,这气度,分明是她那个骄傲果决的女儿回来了,却又似乎…更深沉,更冷厉。
“因为那个占了儿臣身子三年的孤魂野鬼,名叫冯茜的,已经被儿臣碾碎了。”
独孤沉甯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拂去一粒尘埃,“这三年,她顶着儿臣的皮囊,懦弱无能,任由驸马陈伦及其背后之人将皇室尊严踩在脚下。母后,您真的毫无察觉吗?”
太后脸色一白,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
她岂会毫无察觉?只是那时女儿性情大变,皇帝又…
她只能选择隐忍和视而不见。
独孤沉甯不再追问,而是从袖中取出厚厚一叠信件,推到太后面前。
“母后不妨先看看这个,再论儿臣是否下手太重。”
太后狐疑地拿起信件,只翻看了几页,脸色便惨白如纸,呼吸都急促起来。
那些信件,竟是驸马陈伦与北方敌国往来通信的铁证!
通敌卖国,泄露军机,甚至…隐约指向了宫中某位权倾朝野的宦官,以及…龙椅上那位她的儿子,当今圣上的纵容和昏聩!
“这…这…”太后浑身发抖,信件从手中滑落,散了一地,“他怎敢…皇上他…难道不知?”
“皇弟是知而不管,还是根本无力去管,亦或是…乐见其成?”独孤沉甯的声音冷了下来,如同数九寒冰。
“母后,这江山,如今内忧外患,已到了何等境地,您比儿臣更清楚。皇弟宠信奸佞,沉迷方术,朝政糜烂,边关告急。如今连儿臣的驸马都成了敌国的细作,他却充耳不闻。这样的皇帝,如何守得住祖宗基业?”
太后踉跄一步,跌坐在椅子里,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她看着女儿,眼神充满了痛苦和挣扎,“之之,你…你想做什么?”
独孤沉甯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玄铁兵符,那兵符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母后,”她转过身,目光平静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直刺太后心扉,“儿臣回来了。这被糟蹋了三年的江山,该拨乱反正了。”
她轻轻掂了掂手中的兵符,语气淡漠,字字千钧。
“天,该变了。”
密室中烛火摇曳,映得独孤沉甯侧脸轮廓分明,那双眼眸深处,是蛰伏三年后归来、欲涤荡一切污浊的凛然杀意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太后怔怔地看着她,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席卷全身。
她明白,那个曾经让先帝赞许有加、却因身为女子而被束于的女儿,真的回来了。
而这一次,她携着雷霆之怒,必将在这死水般的朝堂,掀起滔天巨浪。
太后怔怔地望着女儿,那双曾几何时只会流露出孺慕或委屈的眸子,此刻却深不见底,翻涌着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帝王般的决断。
兵符在她指尖轻巧翻转,每一次微小的转动,都像是在太后心头敲下一记重锤。
密室里静得可怕,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太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以及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
寒意并非仅仅因为女儿话语中透露出的惊天密谋,更是因为她从中感受到了一种无可挽回的、时代即将更迭的预兆。
她看着独孤沉甯,这个她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这个先帝曾抚掌赞叹“若为男儿,必是江山砥柱”的女儿。
三年前那场意外落水后,女儿变得怯懦、糊涂,她虽心痛,却也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安心。
至少,她安全了,不会再因锋芒过盛而招致祸患。
可现在…那个真正的独孤沉甯回来了,带着被压抑了三年的怒火和更加深沉的心机。
太后毫不怀疑,女儿既然说出了“天该变了”这句话,就绝非一时意气,她手中必然已经掌握了足以颠覆局面的力量,至少,是有了周密的计划。
陈伦的通敌证据,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反对?训斥?以母女亲情或皇家规矩相挟?
太后在心中苦笑。
眼前的女儿,眼神锐利如刀,周身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气场,那些软弱的牵绊,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更何况…太后瞥了一眼散落在地的那些信件,想到龙椅上那个越来越荒唐的儿子,想到朝堂上乌烟瘴气的局面,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和对江山倾颓的恐惧,最终压倒了其他的情绪。
她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满室的压抑都吸入肺中。
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沙哑,但更多的是某种下定决心的凝重。
“之之…”她唤了女儿的名字,这一次,不带质问,只有一种认命般的确认,“你…真的决定了?”
独孤沉甯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平静无波,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