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分?”独孤沉甯轻笑一声,指尖几乎要触到那冰凉的竹笛,“你的本分,就是安分守己待在指派给你的地方,而非出现在这不该出现的地方。”
她的指尖最终并未落下,而是收了回去,语气淡漠,“念在你是初犯,自己去管事那里领十下手板。若有下次…”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股森然的意味让云舒逸身形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是,小人领罚,谢长公主宽宥。”云舒逸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独孤沉甯不再看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衣袂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记住,在这府里,守规矩,才能活得长久。”
她的声音随风飘来,清晰地钻入云舒逸耳中。
直到独孤沉甯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云舒逸才缓缓直起身,握着竹笛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抬眼望向她离开的方向,眼神复杂,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沉静,反而翻涌着一丝后怕与更深沉的思量。
这位长公主,远比他得到的讯息和想象中,更加敏锐,也更加难以捉摸。
仅仅一个照面,他精心准备的“偶遇”便被轻易识破,还换来一顿责罚。
看来,想要完成使命,远非易事。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竹笛,那原本打算借机吹奏、以期引起注意的曲子,此刻显得如此可笑。
独孤沉甯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那名为云舒逸的乐师也握着竹笛,面色微白地转身离去,准备去领受那十下手板。
廊柱更深处的阴影里,容允岺如同真正融入了暗夜,他将方才那短暂交锋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到那乐师故作镇定的姿态,看到殿下指尖几乎触碰到竹笛的瞬间,更看到了那乐师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与之后未能完全掩饰的惊悸。
一股杀意自容允岺心底升起,几乎要冲破他引以为傲的自制。
指尖无意识地按在了腰间软剑的机括上,只需要一瞬,他就能让那妄图靠近公主、心怀不轨的东西永远消失。
然而,那按在机括上的手,终究只是微微收紧,并未真的动作,周身那几乎要溢出的寒意被强行压回,重新收敛得无声无息。
【大人,刚才为何不动手?】识海中,器灵沉曦不解询问道,它清晰地感知到了大人那一瞬间沸腾的杀意,【那种人,竟敢对主人心存妄念,行事鬼祟,直接清理掉最为稳妥。】
容允岺目光停留在云舒消失的方向,意念在识海中回应,“公主已有处置。”
【可那只是十下手板,不痛不痒。】沉曦认为这惩罚太轻。
“公主之意,不在立刻取其性命,而在警告与观察。杀他易如反掌。但他背后之人,以及他们究竟想通过这种方式传递什么信息、达到何种目的,尚未可知。留着他,是殿下的饵。”
【哼…】沉曦仍有些不平,它核心深处对独孤沉甯的绝对维护,让它看任何潜在威胁都极不顺眼。
“正因他不配,才更无需脏了手。公主布的棋局刚刚开始,不能因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自乱阵脚。我的职责是守护,确保无人能真正威胁到殿下安全,而非越俎代庖,干扰公主的谋划。”
他微微阖眼,“盯紧他。若有任何危及公主的实质举动,再杀不迟。”
【…是,大人。】沉曦明白了容允岺的选择是基于对独孤沉甯决策的尊重与全局的考量,不再多言,只是将监控那乐师的优先级悄然提升。
识海深处,器灵沉曦在安静了片刻后,终究没能按捺住那份好奇与关切。
它的灵光微微闪烁,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试探,声音比平时更轻缓了几分,【大人…沉曦跟随您穿梭诸界,见过您万千化身,这次大人似乎有些太过于专注暗卫这一身份。您与主人…在沉曦未曾出现的更早时光里,是否交集很深?】
容允岺没有立刻回应,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可能泄露的情绪。
脑海中,一些被时光冲刷得模糊破碎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并非清晰的场景,而是一种感觉:肆虐的烽火,破碎的旌旗,还有…一个浑身浴血、却依旧固执地挡在万千子民身前的身影,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燃烧着不肯退让的决绝。
那是什么时候?
他永远记得。
那是西燕国祚倾覆之日。
宫墙塌陷,国都沦丧。
在那之后,西燕没了。
漫天的火光中,她站在废墟之上,望着四处奔逃的子民和如潮水般涌来的敌兵,亲手扯下了身上代表公主身份的残破璎珞,任由它跌落在泥泞与血污之中。
她转过身,脸上混杂着血污与烟尘,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慑人,看向当时仍是暗卫的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决然。
“西燕已亡,从此刻起,我不再是公主。”
“温岺,你…不必再跟着我了。”
记忆在此处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变得格外清晰。
他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沉默地跪在废墟之上,任凭火星落在肩头,灼烧出印记,却始终没有抬头,也没有应声。
不跟?他的命,他的魂,早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系在了她的身上。
国可亡,身份可消,但他的使命与誓言,至死方休。
后来…便是漫长的寻找,跨越界域的追寻,直至她所在的宗门,想尽办法留在她身边。
再然后再然后,直至以这样的方式,再次来到她的身边。
沉曦感知到了容允岺神魂深处传来的剧烈波动,那并非痛苦,而是一种几乎与灵魂融为一体的执念与钝痛。
它不再询问,灵光变得温顺,静静地陪伴着。
容允岺缓缓抬起眼,目光再次穿透重重殿宇,精准地落向那烛火摇曳的主殿。
这一次,他的眼神深不见底,那里面翻涌着被强行压抑了太久的情感,是失而复得的珍视,是跨越生死轮回也要履行的诺言,是比守护任务更沉重、更刻骨的本能。
他低声开口,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风里。
既是对沉曦说,也是对记忆中的那个身影,更是对自己立下的誓言。
“无论她是不是公主,我都会跟着她。”
“此生,此世,乃至万世,只要她需要,容允岺,永远在她身后。”
有些记忆,即便跨越轮回,模糊了来路,也依然会刻在灵魂最深处,指引着当下的每一步。
而他如今要做的,便是以这暗卫之身,护她此世周全,助她重登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