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们的追问像失控的潮水，冲破了警戒线拉起来的防线。
即便已经明确宣告“提问时间结束”，仍有穿着深色西装的猎豹记者往前挤了半步，举着印着“动物城早报”的话筒，声音尖锐得像划破空气的利爪。
“霍普斯警官！您回避了‘食肉动物基因’的核心问题！如果未来再出现类似药物，动物城是否要对食肉动物实施‘特殊管控’？比如强制佩戴镇定项圈？”
这话一出，台下瞬间炸开了锅。举着相机的记者们纷纷往前涌，镜头齐刷刷地对准朱迪，白色的闪光灯在她眼前交替闪烁，晃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另一名山羊记者紧随其后，声音里带着刻意的煽动。
“据我们收到的匿名消息，警局内部早有‘食肉动物危险论’的讨论，您今天的发言是不是在变相证实这一点？”
朱迪站在原地，手指死死攥着麦克风的支架，指节泛白到几乎透明。
她的目光还在往后台出口的方向瞟，那里空荡荡的，只有幕布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尼克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可记者们的追问容不得她分心，尖锐的问题像冰雹一样砸下来，让她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只是“基于实验记录的推测”，却被更密集的声音淹没，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拼凑不出来。
一直站在舞台侧面的牛局长终于皱紧了眉头，厚重的蹄子在地面上重重跺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各位！请遵守秩序！发布会已经结束！”
可他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微弱，根本没人理会。
贝拉维瑟见状，立刻小跑着冲上讲台，伸手轻轻扶住朱迪的胳膊，对着麦克风快速说道：“非常感谢霍普斯警官的分享！后续案件细节我们会通过官方渠道公布，现在请大家有序离场！”
说完，她不等记者们反应，就半拉半扶地帮朱迪从垫脚凳上跳下来。
朱迪的脚步有些踉跄，警服的裙摆蹭到凳子腿，划出一道细微的褶皱。
她还想回头看看台下的情况，却被贝拉维瑟牢牢攥着手腕，往后台方向带：“别管他们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再待下去只会更麻烦。”
可就在即将走到后台入口时，朱迪突然挣脱开贝拉维瑟的手，猛地往前跑了几步。
她的焦躁踩在地毯上，发出急促的“噔噔”声，蓝色的裙摆随着动作大幅度晃动。
她穿过舞台侧面的阴影，径直朝着我和尼克刚才站着的位置跑来，准确地说，是朝着我跑来，因为尼克早已不在那里。
“呼……呼……”朱迪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额头上的虚汗顺着脸颊滑下来，浸湿了鬓角的绒毛。
她抬起头，眼里还带着未褪去的慌乱，却强撑着露出一点笑容，声音因为急促的呼吸而有些沙哑：“刚才时间太紧张了，我还没来得及跟大家介绍你和尼克……我们能破这个案子，你们俩的功劳最大，尤其是尼克，他……”
她兴致勃勃地说着，语气里满是想为我们正名的急切，甚至伸手想去拍我的胳膊，仿佛只要把这些话说出来，就能弥补刚才在台上的失言。
可就在这时，一道低沉得像裹了冰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话：“打住。”
朱迪的动作猛地僵住，像被施了定身咒。
她缓缓转过身，只见尼克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正站在离我们三步远的地方。
他靠在冰冷的金属道具架上，双手插在裤兜里，红色的皮毛在阴影里显得有些暗沉，连平时总是微微翘起的尾巴尖，此刻都紧紧贴在腿边，一动不动。
他没有看朱迪，而是盯着地面上聚光灯投下的光斑，声音里没有丝毫温度：“我觉得你刚才在台上说的，已经够多了。”
朱迪愣住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不解。她往前迈了一步，小心翼翼地问道：“尼克，你……你什么意思啊？我刚才就是在回答记者的问题，可能说得有点急，是不是哪里没说对？你跟我说，我改……”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细不可闻，她能感觉到尼克的不对劲，却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尼克这才抬起头，目光终于落在朱迪身上。
他的琥珀色眼睛里没有了平时的笑意，只剩下难以置信的失望，甚至带着一丝被背叛的刺痛。
“哪里没说对？”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点自嘲的轻笑。“你说，那些动物狂化，和‘本性’有关？你说食肉动物是因为某种原因，‘回到了原始野蛮的状态’？”
他一边说，一边急促地晃了晃头，像是想把刚才听到的话从脑子里摇出去，红色的耳尖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
“朱迪，你看着我。”尼克往前走了一步，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原本插在裤兜里的手也伸了出来，紧紧攥成拳头。
“你告诉我，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也和那些被关在精神病院的动物一样，骨子里就带着‘野蛮’？是不是只要有个什么‘药物’，我也会变成失控的怪物？是不是在你心里，狐狸永远都是‘狡猾’‘危险’的代名词？”
朱迪被他问得后退了一步，眼里满是震惊和慌乱，下意识地摆着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尼克，你别误会！我刚才只是……只是……我没有说你，也没有说所有食肉动物……”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连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刚才在台上，她满脑子都是“不能被记者问倒”，根本没考虑过这句话对身边的尼克来说，是多么锋利的刺。
“没有？”尼克嗤笑了一声，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那份皱巴巴的警员入职文件。
上面还能看到他之前用铅笔写了又擦掉的痕迹。
他捏着文件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把纸页捏破。
“所以你就是这么‘推测’我们食肉动物的？那这份文件，你又是为了什么递给我的？是想让我这个‘骨子里野蛮’的狐狸，穿上警服，假装自己是‘文明’的一部分吗？是想让我帮你完成‘兔子警官拯救动物城’的戏码，然后再在背后说‘看，连狐狸都能被我驯服’吗？”
他把文件往朱迪面前递了递，语气里的失望几乎要溢出来，眼眶甚至微微泛红：“我还以为，你和那些觉得‘狐狸天生狡猾’‘狼天生凶残’的动物不一样。”
“我以为你知道，我不是靠‘本性’帮你，我是靠我自己，靠我从小在动物城摸爬滚打记住的每一条小巷，靠我能看懂守卫眼神里的不耐烦，靠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像我小时候那样，因为‘食肉动物’的身份被当成异类！”
朱迪的眼眶瞬间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她伸手想去碰那份文件，却被尼克猛地躲开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尼克。”她的声音带着哽咽，肩膀微微颤抖，
“我刚才太紧张了，记者问得太急，我只是想快点回答，我没考虑到你的感受……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尼克的声音软了下来，却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失落，像被雨水打湿的羽毛，沉重得抬不起来。
“你知道我小时候因为是狐狸，被那些人用异样眼光看待的时候，我是怎么想的吗？从那以后，我就告诉自己，别再相信有人会真的把我当‘朋友’，别再期待有人会觉得我‘不野蛮’——反正不管我怎么做，在他们眼里，我永远都是个‘危险的食肉动物’。”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朱迪通红的眼睛上，语气里多了几分疲惫，甚至带着一丝绝望：“直到遇见你，你拉着我查曼查斯的案子，你说‘尼克，你很聪明，你能帮我’。我以为……我以为这次不一样了。我以为你真的把我当成搭档，当成朋友。结果你在台上说的那些话，和小时候他们说的，有什么区别？你和那些躲着我的兔子，又有什么不一样？”
站在旁边的我，看着眼前对峙的两人，只是默默的听着，没有要插嘴的意思。
我想开口调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尼克的委屈不是凭空来的，是从小到大积攒的偏见，是一次次被拒绝后留下的伤疤。
朱迪的失言也不是故意的，是紧张之下的疏忽，是想证明自己的急切。
可偏偏就是这“疏忽”，戳中了尼克最柔软也最敏感的地方，把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瞬间击得粉碎。
贝拉维瑟和牛局长也走了过来，站在不远处，没有上前打扰。
牛局长看着尼克手里的文件，又看了看朱迪泛红的眼眶，眉头紧紧皱着，厚重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显然也明白了刚才在台上发生了什么。
贝拉维瑟则满脸担忧，手里攥着一张纸巾，想上前递给朱迪，却又怕打断两人的对话，只能在原地局促地站着。
朱迪站在原地，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地毯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我真的错了，尼克。”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伸手想去拉尼克的胳膊。
“我不该那么说，我不该忽略你的感受。你不是‘野蛮’的，你是我最好的搭档，是帮我破了大案的功臣。那份文件，我是真心想递给你的，我想和你一起当警察，一起保护动物城，一起证明‘食肉动物和食草动物能好好相处’……”
可尼克却轻轻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朱迪腰间挂着的防狐喷雾——那是一支银色的小罐子，上面印着“安全防护”的字样。
尼克的目光在那支喷雾上停留了几秒，眼神里的失望又深了几分：“对了，朱迪，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朱迪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我们每次见面的时候，你都带着那个该死的防狐喷雾？”尼克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锤子，重重砸在朱迪心上。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说你信任我，可你为什么一直带着它？是怕我突然对你动手吗？是怕我像那些‘狂化的食肉动物’一样，咬你吗？”
朱迪的脸瞬间变得苍白，下意识地捂住了腰间的喷雾，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确实一直带着它，不是因为不信任尼克，而是因为从小被家人被他的父母告知“狐狸很危险，要保护好自己”。
带着喷雾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可她从未想过，这个“习惯”，在尼克眼里，竟成了“不信任”的证明。
尼克看着她苍白的脸，没有再追问，只是突然张开双手，指尖弯成爪状，朝着朱迪做出了一个吓唬的动作，声音故意压低，带着点刻意的“凶狠”。
“你看，我现在这样，你怕不怕？你会不会觉得，我下一秒就会扑上去咬你？”
朱迪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惊呼了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两步，右手几乎是本能地摸向了腰间的防狐喷雾，指尖甚至已经碰到了喷雾的按钮，
仿佛那是她刻在骨子里的应急反应，是从小到大被灌输的“自我保护”，却在这一刻，成了压垮尼克信任的最后一根稻草。
看到这一幕的尼克，脸上的最后一丝期待也消失了。
他看着朱迪，沉默了几秒。
他缓缓放下双手，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哼，我就知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那份原本已经填了“yes”，又被他用黑色马克笔胡乱涂掉，最后在旁边用加粗字体写上“no”的就职申请。
那道黑色的涂鸦，像一道深深的裂痕，划破了纸页，也划破了两人之间的信任。
文件上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疏离。“这份文件，你收好吧。”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平静得让人害怕，
“我现在还没想好，要不要当这个‘警察’。或许……我还是适合卖我的冰棒，至少那样，没人会问我‘你是不是天生野蛮’，没人会在我帮了他们之后，还在背后怀疑我‘是不是别有用心’。”
他把文件塞进朱迪手里，力道有些重，几乎是“砸”在她掌心的，
“不会有人真想和狐狸做搭档，你还是别找我做搭档了。你适合和那些‘安全’的食草动物一起，比如……比如阿拉斯托，他和你一样，不会让你觉得‘危险’。”
说完，尼克没有再看朱迪一眼，也没有看我，径直朝着警察局的大门走去。
他的脚步很快，红色的身影在走廊里显得格外孤单，连平时总是轻轻晃动的尾巴，此刻都像被冻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可就在他走到大门前，即将推开玻璃门的时候，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背对着我们，声音很轻，却带着浓浓的委屈、愤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至于阿拉斯托，他应该和你很处的来。毕竟你们都是食草动物……你们永远不会懂，被人当成‘怪物’的滋味。”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越来越小，几乎要被走廊里的风声淹没。
说完之后，他猛地推开玻璃门，大步走了出去，门被他推得“哐当”一声，重重撞在门框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阳光从门外照进来，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却很快被他的脚步甩在身后，渐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朱迪握着手里的文件，站在原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文件的边缘很快被泪水打湿，上面的“no”字，在泪水的晕染下，显得格外刺眼。
她看着尼克消失的方向，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有肩膀在剧烈地颤抖。
牛局长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沉重：“霍普斯，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有些话，说出去了，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贝拉维瑟也走过来，递给朱迪一张纸巾，轻声安慰：“别太自责了，你不是故意的。等尼克冷静下来，你再好好跟他解释，他会明白的。他那么帮你，肯定不是真的想跟你闹僵。”
朱迪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掉。
她看着手里皱巴巴的文件，又看了看尼克消失的方向，声音带着浓浓的恐惧：“我怕……我怕他再也不会理我了。我怕我失去这个最好的搭档，失去这个……好不容易才有的朋友。”
我走上前，拍了拍她的后背，语气尽量温和：“别担心，尼克不是那种记仇的人。他现在只是太难过了，需要一点时间冷静。等他想通了，你再跟他好好聊聊，把你的想法告诉他，他会明白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尼克会不会“明白”。
毕竟，偏见造成的伤口，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愈合的。
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也不是一次“解释”就能消除的。
但我不想让朱迪再继续难过下去，只能先给她一点安慰，一点希望。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朱迪压抑的哭声，还有远处街道上传来的汽车鸣笛声。
阳光从玻璃门照进来，落在地上，却暖不了此刻冰冷的气氛。
我看着朱迪手里的文件，又看了看门外空荡荡的街道，心里突然有种预感，
这场因为“失言”引发的争吵，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我们三人之间的关系，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变了模样，那条因为“食肉”与“食草”产生的鸿沟，比我们想象中，还要深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