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听着朱翊钧的话,看着他此时脸上的表情,深深叹了口气,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是说服不了天子的。
在海瑞看来,彻底的臣服是不会存在,相反只会让大明朝的百姓背上沉重的负担。
为什么会这么矛盾呢。
陛下一边想着百姓疾苦,悲天悯人,明明想着做以文治,大治天下的圣明天子……但为何,又这般好大喜功,钟情于刀兵……
这是两个极致,为何会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
实际上,在此时的朝堂之上,也是有着两种声音。
一些官员看到战报,欢喜雀跃,一些官员看到战报,忧心忡忡。
各有所思。
大明对蒙古草原有掌控,当然是好事,可要是真的深入进去,皇帝会越发的朝着汉武帝看齐。
海瑞沉默。
朱翊钧却是脸带笑意。
“等到蒙古的羊到了,给师傅送过去几只……”
海瑞闻言,再次抬头与天子四目而对,片刻之后,他才点头应道:“多谢陛下。”
“朕知道海爱卿忧虑什么,也知道爱卿的一片苦心,同样知道爱卿想让朕做一个怎么样的天子。”
“可爱卿啊,做什么样子的天子,朕心中自有决断……不过,爱卿也可放心,黎民百姓朕一直牵挂着,今生都不敢有些许懈怠……”
“昔年汉武北击匈奴,虽耗尽文景之积蓄,却换得边疆百年安宁,'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之声威,至今仍震慑四夷……”
“唐太宗虎牢关一战擒双王,方有贞观年间万邦来朝。若无武功奠基,文治何以长久?”
“'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朕岂会不知穷兵黩武之弊?然往昔蒙古骑兵屡屡犯边,百姓田园尽毁、妻离子散,若无雷霆手段,谈何仁政?范仲淹戍守西北,以武止戈,方有庆历新政施展之地,此乃文治武功相辅相成之理。”
“朕让李如松打的不是今朝之战,而是往后百年之战……”
“朕观本朝太祖成祖,皆是上马定乾坤、下马兴礼乐的雄主。文治是治国之本,武功为护国之盾,二者缺一不可!”
朱翊钧越说,情绪越发的激动。
这个是真的激动了。
他想着说服这个耿直的臣子。
而海瑞听完皇帝的话后,站起身来,朝着朱翊钧躬身行礼,随后轻道一声:“臣告退。”
这个时候的海瑞不知道该讲什么。
皇帝陛下心中已有了执念。
朱翊钧面色平静的看着海瑞,随后道:“爱卿慢走……”
听到朱翊钧的话后,海瑞随后转身朝殿外走去,等到海瑞走到殿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停下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他还是没有转身。
走出乾清宫。
微风拂面。
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细碎声响,倒像是当年在淳安县衙时,衙役敲响升堂的惊堂木。
他的目光扫过御道两侧的汉白玉栏杆,陛下口中\"牵挂黎民\"的话语犹在耳畔……
他一边走着,一边想着这些年朝廷的改变。
罢了罢了。
自己想做魏征。
陛下难道就不想做李世民吗……
而此时乾清宫内。
朱翊钧端坐在龙椅上。
“大伴,你说......”朱翊钧喉结滚动,声音里罕见地带着几分迟疑,“朕方才那些话,海都御史能听进去几分?”
站在一旁的冯保赶忙应道:“陛下金口玉言,字字珠玑。不过海大人一生刚直,许是还要些时日参详。”
“有些事情啊,做臣子的,想的明白最好,想不明白继续想,臣子可以劝诫天子做事,但……”
“不能要求天子做事。”
朱翊钧闻言,看了一眼冯保,随后说道:“摆驾,朕去西苑……”
“是,陛下。”
冯保一听皇帝陛下要去西苑,心里面倍清楚,陛下这又是要去泻火了。
年轻人啊,火气大,一着急,就起来。
此番南巡带过来的女子,全部安置在了西苑,皇帝去西苑的次数越发的频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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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府后宅的梧桐叶簌簌落在青瓦上,廊下铜盆里的药渣已积了厚厚一层。
张居正斜倚在藤编躺椅上,褪色的玄色常服松垮地挂在嶙峋肩头,稀疏的白发垂落在枕巾上。
昔日,威风凛凛的张首辅,此时已经消瘦的不成样子,再无往日的风范。
此时的他半阖着眼,听着儿子张懋修念出李如松漠北大捷的军报,枯瘦的唇角忽而扬起微弱的弧度……
“好,好啊......”他的声音像被风卷着的枯叶,虚弱却带着藏不住的欣慰,勉力撑起身子时,玄色常服在空荡荡的骨架上晃荡。
“陛下自幼熟读兵书,深谙‘以战止战’之道……”
“父亲,如今边疆虽胜,可在儿子看来,李如松有些好战,陛下也是有些纵容了他......”
“懋修!”张居正突然提高声音,却因气力不足化作一阵剧烈咳嗽。
张懋修赶忙上前为其父亲抚摸后背,等到咳嗽声结束后,张居正才继续说道:“陛下胸怀日月,岂会不知征战劳民?可若无此雷霆手段,漠北侵扰不断,百姓何谈安居乐业……”
说完之后,张居正靠回椅背,浑浊的眼底却燃起一丝光亮,仿佛又看见年幼的天子……
“陛下心中有丘壑,战与和、文与武,皆是棋局落子......这天下,终究会在陛下手中重现盛世......”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
人,终究是会在将死之时,想明白很多事情。
张懋修慌忙扶住父亲颤抖的肩膀,触到嶙峋的脊骨硌得掌心生疼。
药碗里的汤药早已凉透,如同这位老臣即将燃尽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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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大大们,实在不好意思,这两天老李培训呢,昨天前天欠的章节,这个月一定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