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撕裂的混乱。
嘶吼、哭喊、咒骂，交织成一股震耳欲聋的噪音。
人群如潮，涌动着仇恨与狂热，单灵灵被挤在外层，根本靠近不了，只能踮起脚尖，透过缝隙，艰难地看见人群中央的那一幕。
年幼的九阴被推搡着站在最前，他脸上泪痕纵横，嗓子都喊哑了。
“别伤她！她是我娘，她什么都没做错！”
可是，没有人理会他。
那些信徒的眼神早已被信仰的疯狂取代，他们口中喃喃着祷文，像是在为自己的暴行找借口，有人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头，砸向跪在地上的女人。
“叛神者，当净化！”
“污秽者，当以血赎罪！”
一声闷响，拳头大小的石头砸在女人额头上，血顺着她的面颊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面。
九阴猛地僵住了，被雷击中一般。
他睁大眼，死死盯着那抹鲜红。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红，是他从此刻开始，永远也忘不掉的颜色。
他的嘴唇在颤，声音破碎得几乎听不出音调。
“不要，不要再打她……”
但人群的怒火淹没了一切。
石头、泥土、诅咒的呐喊，一波又一波地砸向那位早已无力还手的女人。
单灵灵的心几乎要碎，她拼命地挤着人群，哪怕这不过是一场幻境，她仍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挡住那些砸向女人的石块。
可一切都无济于事。
石头继续坠落，血溅在九阴的脚边，混乱如同一场噩梦，正在一点点撕裂现实。
所有人全都混作一团。
不知道是谁，伸出了手，死死按住九阴的头，更不知道是谁，用力抓住他的手腕，将那柄冰冷的匕首硬生生推了出去。
空气凝固。
九阴整个人愣在原地。
他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掌心一热，那匕首的刃，已经没入母亲的胸膛。
“娘……”
他的声音发颤，几乎听不见。
鲜血顺着刀刃往下滴落，溅在九阴的手上，温热、黏稠，那一瞬间，四周的喧嚣都远去了，世界陷入死寂。
女人的瞳孔在一点点散开，她的唇角溢出血丝，却仍旧想抬手去摸儿子的脸。
那动作缓慢又无力，最后只在半空僵住。
她的眼神中，写满了不敢置信，以及，比死亡更深的悲哀。
那一刀，刺穿了她的心脏。
也刺碎了九阴的所有良知。
她倒下的那一刻，九阴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娘……不是我……不是我……”
他手上的匕首滑落，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血溅在他脸上，热得发烫。
“娘——！！”
那一声嘶吼，彻底撕裂了夜空。
但回应他的，不是悲鸣。
而是掌声与狂喜的欢呼。
“九阴大人杀死了弑神者！”
“他是被选中的救世主！”
“他是幽冥之界的真正神明！”
人群沸腾。
他们跪下，哭着笑着，向那个浑身沾满鲜血的孩子叩拜。
九阴怔怔地抬起头，满脸泪痕。
“闭嘴……”
没人听见。
他们呼喊着、颂扬着，跪拜着自己的“神明”，在庆祝一场赎罪的盛典。
“闭嘴！”九阴的声音嘶哑，胸腔里的气被火灼烧，他捂着耳朵，却怎么都挡不住那铺天盖地的喧嚣。
“闭嘴！都给我闭嘴——！！！”
他歇斯底里的怒吼在夜空中炸开，声音里带着撕裂的痛楚。
火光跳动，映出他瘦削的身影。
他满身鲜血，银发被风扬起，血顺着脸颊蜿蜒到下巴，滴落在地。
那一刻，他不再是个孩子，而是一个被命运亲手锻造出来的怪物。
欢呼声与咒语，化作他命运的烙印。
那一夜，信徒们迎来了他们的“救世主”。
而真正的九阴，死在了那一刻。
单灵灵的呼吸几乎要停住。
她看见少年缓缓地站了起来，那一刻，他的身影被熊熊火光映得诡异而夺目，银发散乱，脸上沾满鲜血，却已没有一滴泪。
他抬起手。
那动作缓慢、僵硬，却带着某种令人本能畏惧的力量。
周围的人立刻跪倒，虔诚的迎来真正的神只。
“我是……九阴。”
他的声音低哑、空洞，没一丝多余的情感。
“是的，您是！”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第一个回应，激动得要磕破额头。
“您是救世主，是幽冥的神，是唯一能拯救我们的存在！”
九阴的瞳孔中倒映着火焰，那银色的光变得阴冷。
“因为我……不，是因为真正的神明，从未看清世人的罪孽，也未曾伸出援手……所以，我的母亲才会死。”
他抬起头，目光一点点变得疯狂。
“那么，他就不配为神……”
“所以，由我来。”
少年仰望着漆黑的穹顶，那一刻，火光在他眼底翻滚，映照出了燃烧着的幽冥之界。
“让我来当这个神。”
“让我来审判，让我来净化，让我来终结所有的罪恶。”
他的声音越来越稳，语气中那份稚嫩已被彻底吞没。
九阴缓缓低下头，银发垂落，眼神扫过那些匍匐在地的信徒。
他轻声，却无比清晰地说道：“我是你们的救世主。”
“我会拯救你们……”
“从虚假的神明手中。”
这一刻，火光映照下的少年，终于蜕变成了“九阴”。
单灵灵只觉得浑身的力气被一点点抽空，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震惊地望着那少年，望着他在火光中抬头的模样，银发乱舞，眼底的神色陌生而冰冷。
终于，她在这个十岁的孩子身上，看见了那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九阴。
那个在幽冥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救世主”。
那个为了“救赎”而不择手段，为了所谓的信仰分裂魂魄、牺牲无数生灵的疯子。
那个一次又一次将烛洺赫逼到绝境，却仍声称自己是在“拯救世界”的人。
而现在……
她亲眼看见了，这一切疯狂的起点。
他不是天生的恶。
他只是被推上了神坛，一个被剥夺了母亲、信仰与爱的孩子，被迫成为了神。
而“九阴”这个名字，从来都不属于他。
他只是被众人的执念与欲望，生生塑造成“救世主”的假象。
单灵灵心头一阵剧痛，她的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开始困难。
到底谁才是错的？
是那个被逼成魔的孩子，还是那群披着信仰外衣的狂徒？
她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