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大族紧闭府门,任凭皇城烽火连天。这是梁国世家百年来的立身之道,也是他们历经数朝而不倒的根本。
无论是当年恒帝被逼宫,抑或是不久前恒帝再次夺回帝位。这些世家大族皆紧闭府门作壁上观。
他们当中自然也有女儿是墉帝的妃子,但当看见恒帝势如破竹杀入皇城时,他们全都成了缩头乌龟。
羽帝的质问,令百官沉默。
羽帝上位后,能保持世家大族的体面,不过是念在天下初定,不宜大动干戈。
如今还想让贵女入宫?简直痴人说梦。
历代帝王皆如是,便是当年的明德帝,也身不由己,不得不屈从,以后宫为纽带牵制前朝。
可羽帝不同。他手中兵权在握,身后更有北翼铁骑为恃。
当年萧允德与他击掌为誓,“我助你回梁国夺位,你许我北翼百年太平。”
而今狼烟散尽,当年的诺言已成两国命脉。
北翼敢放手改革,因有梁国为屏障;羽帝能乾纲独断,亦因北翼是后盾。
是以他们都可以任性又强势地取缔后宫。
羽帝传内务府总管呈上历年来墉帝后宫的厚重账册,让百官传阅。
百官咋舌。
后宫竟然要耗费如此庞大数目的银子吗?
账册上朱批赫然在目:六宫岁耗,可养十万边军。那几个字隐隐透着羽帝的不满。
羽帝眸光冷冽,“礼部不必整日将‘阴阳纲常’挂在嘴边,众卿也莫要再拿‘子嗣单薄’说事。如今东宫已定,国本得立,就不必再多几个皇子出来互相厮杀给众位看了。”
殿中一片死寂。
就听羽帝一声“传旨”,即日起取消六宫规制。
在众人以为羽帝从不在意贵女时,却又见帝王将御案上的一本册子翻开,“朕知金尚书之女精通水利,魏将军的嫡妹擅医理,张侍郎的侄女熟读兵法……”
那册上竟然密密麻麻记载着各家贵女的才学,“与其让贵女在后宫争风吃醋,不如入朝为官,为朕分忧。”
这回当真是把百官惊到了:女子入朝为官?
然并不是每个人都愤怒到不能自已,譬如吏部尚书金大人。
他早知女儿比工部那群贪腐糜烂的饭桶强上许多,每每都叹息遗憾,觉得女儿若是身为男儿身,不知得多光耀门楣。
且他金家说来也怪,生的儿子个个平庸,生的女儿却是个顶个出色。
他自然也生出过送女儿入宫的念头,这是身为臣子的自觉性。
但相较而言,若能让女儿入仕为官,那是比入宫更好的归宿。
金大人不是想让女儿做官,而是想让女儿桌案上那些图纸全都变成现实。他当殿撩袍跪下,高声道,“吾皇圣明!”
羽帝淡笑,“即日始,以《女科考录》为准则,女子当与百官同试入仕。令爱若当真有才学,不妨试试。”
金大人大喜,“微臣遵旨。”
陆续有臣子随金大人之后,赞同女官入仕。
即使百官附和者不达一半,却也达到了羽帝想要的效果。
羽帝突然话锋一转,又转回了原先的议题,“朕废六宫旧制,自然不单为省银两。”他眸光意味深长地扫过群臣,“家宅不宁,何以治天下?”
他执起朱笔,在诏书上添了遒劲一行。
鸿胪寺卿出列宣诏,“制曰:朕观历代兴衰,家齐国治。今敕令百官,不置偏房不养外室者,月俸增三成。倘有欺瞒,依贪赃例严惩。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群臣齐齐缄默。
那是月俸三成的问题吗?那是一种资格,是能不能入得了羽帝眼的资格,甚至可能会成为官员升迁的一种审核标准。
殿角铜漏滴答声中,工部尚书尤大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新纳的第八房妾室,上月刚产下庶子。
羽帝自然清楚“一夫一妻制”的推行不可能一蹴而就,有些观念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让人接受。
正如女子入仕,之所以推行起来比平常容易,概因北翼已率先实行,且并不损及男子利益。
是以减少妾室,约束德行,只能以奖励的方式进行,而非强制。
接下来,羽帝政令频出,围绕几方面。
其一,明晰御史台的职责范围,杜绝空谈误事的陋习
其二,整顿工部。
工部牵扯出来的贪腐问题,简直触目惊心。这也是羽帝迟迟不动工部的原因。
下狱的官员一大串,拔出萝卜带出泥,把大理寺和刑部忙得脚不沾地。
其三,梁国与北翼朝廷签订互市契书,打通双方各种贸易通道。
事实上,此举使得十二州的关税收入比往年赋税还多三成。
史官在《西梁春秋》中这样记录帝后商业兴国:免赋税是“示仁”,增关税是“藏锋”,二者共同实现了免赋税而不伤国本。
待这些政令举措一一落实,日子便是秋去春来,一晃三载。
百官这才惊觉,他们的羽帝竟是个极有耐性的人。他用了好几年的光阴,将“羽正皇后”这个封号中的“正”字,一笔一划刻进了梁国的山河社稷。
他只有她一个正妻,后宅干净。
他用了多项政令,来弥补她减免三年赋税带来的财政亏空,还有节余。
他发怒的次数十分有限,但每一次大发雷霆都涉及她。他处处维护,听不得别人说她半点不好。
不知从何时起,关于时安夏“凤女命格”的传言在茶楼酒肆间悄然流传。
坊间笑谈,“命理一说,多少有点道理。”
“听说了吗?钦天监夜观天象,说那北翼来的皇后命带九霄紫凤!”
“没成为北翼皇后,倒成了咱们梁国皇后。”
“羽帝常说,多少年前,北翼西梁是一家。”
一时间,坊间充斥着各种关于凤女的话本子。其中尤以一个叫星月术士写的话本子最为畅销,且里面的内容……编得相当接近事实。
时安夏得了这书,瞧得头皮发麻,跟岑鸢抱怨,“这个黄醒月!赚银子都赚到梁国来了!”
岑鸢不解,“都写了什么?”
时安夏将那话本子推到他面前,“你自己看。”
岑鸢翻了几页,惊了一瞬,继续往下看。这一看,看了好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