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着一袭绛红织金云凤纹嫁衣,这是按皇后大婚礼服规制特制,却在原基础上增添十二章纹样——金线绣日月山河,银线缀星辰万象,更有山龙华虫等帝王专属纹饰。腰束九孔玲珑玉带,头戴九凤翊龙冠,凤嘴衔东珠,冠顶竟是一尾金龙盘绕,龙睛以血玉镶嵌,活灵活现。
祁曜君看着他的夫人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被此刻的她美得一阵失神。
他就说,她穿红色会很好看。
如此张扬明艳又极具生命力的色彩,最适合她了。
他朝季月欢伸手,季月欢也看向他,这男人的容貌本就得天独厚,精心打扮一番后,就更让人挪不开眼了。
身上是和她同色的龙纹婚服,金线绣就的蟠龙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他眉目如画,双眸含星,头顶的白发在之前就被季月欢用自己调出来的染料给他染回了黑色,如今玉冠束起的长发如墨般倾泻,衬得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愈发摄人心魄。
倒是薄唇微抿间透着一丝难得的紧张。
季月欢无奈地笑了笑,缓缓将手放进他的掌心。
掌中是让人安心的温度,祁曜君握得紧紧的,牵着她的手,迈上步辇。
皇上与旭夫人同乘一辇,二人手中共执一柄玉如意,寓意“同心同德”。
九凤金舆自季府出发时,舆前高举“季氏月欢”的金字朱牌。沿途百姓皆见仪仗队手持的宫灯上,皆以朱砂写着\"季氏月欢\"的名讳,映得长街如昼。
銮驾于太庙前停下,祁曜君亲执季月欢之手入太庙,在百官见证下,将“季氏月欢”四字以金粉题于玉牒之上,并命人将季月欢一缕头发与自己的结发一同封入金匮,置于太庙正殿梁间。
合卺之礼设在金銮殿——
百官跪伏两侧,看着帝王亲手执起缠着金丝的红绸,另一端递到季月欢手中。
在礼官的高声唱和中,祭告天地。
合卺酒器用的是祖庙祭器“龙凤呈祥樽”,樽身蟠龙纹中嵌着十二颗夜明珠,酒液倾入时,珠光与酒色交融,恍若银河倾泻。
当两人共饮时,礼炮九响,皇城四角突然升起万千明灯,殿外九鼎齐鸣。
礼成后,祁曜君当众取出一方金印,上刻“旭夫人印”,放入季月欢手中,言,持有此印,如朕亲临。
文武百官皆在,却无一人敢置喙——毕竟圣旨明言,“旭夫人位比帝王”。
回到未央宫时,已至黄昏,季月欢已经累得不行了。
好长好长的流程啊……
祁曜君好笑地看着她,“怎么累成这样?”
季月欢都没力气瞪他了。
祁曜君认命地把她捞起来,给她拆发髻,直到三千青丝铺散,季月欢才晃了晃自己脑袋:
“诶,我的脑袋终于又回来了。”
她鼓着腮帮,半开玩笑地抱怨,根本不知道这副样子落在祁曜君眼中有多可爱。
他终于按捺不住,扣着她的后脑将人狠狠吻住。
从她穿着火红的嫁衣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就想这么做了。
不知道是今天这个日子让他格外心潮澎湃,还是他一路过来确实忍了很久,总之他一上来就吻得又深又重,季月欢没一会儿唇就被他吮得发麻。
“……祁曜君,你……你都不累的吗?”季月欢觉得匪夷所思,同样的流程,为什么她就累成狗,这个人跟没事儿一样。
祁曜君微微放开她,贴着她的唇低笑,“放心,洞房花烛的力气还是有的。”
“可我没力气了……”
“没关系,我自己来。”
季月欢:“……”
“祁曜君你敢撕我嫁衣试试,这可是花娘亲手绣的!”
祁曜君顿了顿,哑着嗓子低笑,“那不撕,你自己脱。”
季月欢红着眼生气,“我没力气了。”
祁曜君被她气笑了,“欢欢,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挑事儿?”
季月欢轻哼一声。
她就是气不过,这男人不是力气多得很吗?
“我不管,你要做就好好脱。”
祁曜君:“……”
行。
季月欢很快就后悔了。
让他脱衣服,他倒好,边脱边撩。
季月欢整个人跟虾米一样蜷缩起来。
“祁曜君……你……你混蛋……”
祁曜君低笑着,“别急欢欢,我还没理清这个腰带要怎么解。”
报复!分明就是报复!
到后面季月欢更恨了。
她都被扒光了,这人居然还衣冠楚楚的?
“你……你怎么不脱?”
祁曜君慢条斯理地碾着,声音懒得很,“腾不出手来,或者,你帮我脱?”
她就该趁着刚刚有力气给他撕了!
季月欢生气,偏过头把脸埋进被褥。
偏这个人还要得寸进尺。
“欢欢,我们成婚了。”
他贴着她耳朵低语。
季月欢受不了,“所以?”
婚礼都结束了忽然说这个干什么?
“所以,你是不是该唤我一声夫君?”
上一次听这个称呼还是她气晋王的时候,祁曜君一直念念不忘。
季月欢整个脑袋都快埋进被褥了,细长的脖颈线条绷得笔直。
“不要。”
“欢欢……”
“……我不……”
“夫人?”
季月欢瞳孔都缩起来了,眼尾泛着妖冶的红,晶莹的液体从眼眶溢出。
“祁……祁曜君……你只会这一招是不是……”
“是。”
他倒是脸皮厚地承认了。
他调整了一下略微紊乱的呼吸,愈发游刃有余。
“欢欢,今晚不同,你便是示弱我也不会罢休的。”
季月欢咬着下唇,不理他了。
两个人胶着许久,她愣是犟得不吭声。
祁曜君是真拿她没办法了。
他叹了一口气,亲吻她的锁骨,脖颈,再度蜿蜒至她耳后。
本就长在季月欢审美点的声音此刻哑下来,蛊惑力简直成倍增长,偏他还刻意将语调放缓,带着几分低声下气的味道。
“就唤一声,好不好?”
不只是她会示弱的,他也会。
季月欢都快气死了,这人怎么什么都学啊,交学费了吗?
她感觉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随时都会断掉。
眼前一下天旋地转,再回过身时,祁曜君已经在她身下。
两个人均是一顿。
祁曜君率先缓过来,扣着她的腰,往自己胸膛的方向靠了靠,语气更显哀求。
“夫人,好不好?”
季月欢一下被击溃了。
她无神地趴在他怀里,低喃了一声,“夫君……”
祁曜君眼底一瞬间迸射出细碎流华。
今夜,注定漫长。
*
永昭四年,四月初一,工部尚书季书棋请辞,帝准。
同日,未央宫,南星已经为季月欢收拾好了行囊。
她曾一度是小老头的眼睛,如今有了机会,她想和他一起去看看。
南星冬霜和腊雪都跟她一起,本来祁曜君给她的那十个人也想和她走的,但如今女官考核如火如荼地进行,季月欢觉得她们本事不俗,跟着她是埋没了,倒不如去给女子挣个脸面。
众人也觉得有理,便相继告辞。
言灵说她的目标是钦天监,等她当上监正,以后谁惹她她就丢对方一脸的下下签。
祁曜君一头的黑线,季月欢忍着笑叫她赶紧跑。
除了那十个人,李迎夏也跑去当女官了。
祁曜君在封季月欢为旭夫人之后,也将后宫残存的众人全部抬至妃位,除了贵妃和贤妃,以及膝下有二公主的婉嫔被抬为良妃,后宫众人再也不用为了往上爬而勾心斗角,因为祁曜君的圣旨说得很明白,往后她们的位分都不会动了。
这下谁都没有了斗的心思。
此后女官制度推行,皇上特意表明,不限后宫嫔妃抑或官家夫人。
李迎夏立马坐不住了,果断报名,除了她以外,还有周才人也去了,段蕊还在犹豫,不知道以她的胆子,什么时候愿意迈出那一步。
不过这都不是季月欢要考虑的了。
和她同行的还有娘亲,二哥说巧物阁遍布大曜,当时开的时候她没在,如今正好让娘亲带她认认。
祁曜君站在宫门前,还是有些不舍。
季月欢原本都要上马车了,又转身走回他跟前,伸出双手,将他抿成一条线的唇拉扯出一个上扬的弧度。
“笑一笑嘛。”
“笑不出来。”他虎着个脸。
季月欢无奈,转而握住他的手,“祁曜君,你忘了吗?我晕车啊。”
祁曜君一怔,差点以为她不走了。
又听她说:
“所以我会走得很慢,我等你来找我好不好?”
一如曾经她给出不后退的承诺,这一次她明确说出会等他。
这是一份期待。
曾经祁曜君用一条夏天的裙子,让季月欢为了一份美丽,坚持了一个春季。
而今他用他自己,让季月欢为了一份重逢,愿意坚持许多个春夏秋冬。
祁曜君长出一口气,脸上终于缓缓露出一份笑容。
“好。”
*
此后数年,大曜百废俱兴。
江南世家归顺,运河贯通南北,女官之制推行如火如荼。
旭夫人乘一辆四望帷车,朱轮华毂,金铃悬角,游历天下。
车帷轻纱薄透,百姓可遥遥望见其中端坐的身影。
最令人称奇的是,车辕旁悬着一面鸣冤鼓,赤漆金钉,但凡有冤情者,皆可击鼓求见。
起初无人敢试,直至行至青州时,一老妇当街拦驾,哭诉田产被夺之冤。
旭夫人抬手停车,于市集设案,当场审问。不过半日,便查出当地豪强勾结官吏之罪,立命随行女官录状,飞马递送刑部。
自此,旭夫人车驾所至,常有百姓捧状跪候。她或于驿亭,或在官道,择明亮处设座,亲自听讼。遇小案即决,大案则加印急递京师。
民间遂传:“旭夫人行车处,冤情化云烟。”
【明月复位,恩泽哺馈;国之昌极,日月同辉。】
祁曜君最初其实理解错了。
他以为的明月复位,是季月欢假死那次,被他带回宫中,他以为的日月同辉,是季月欢与他并肩。
但直至此时,他才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明月复位,是指季尾草将季月欢这个身份,彻彻底底还给她,而后她将用自己的恩泽,回馈大曜。
日月同辉,月,自然是季月欢,但日,指的从来不是祁曜君,而是“旭夫人”的“旭”。
她一直都是自己的太阳。
她将带着那份无论白天黑夜都存在的光,照亮大曜每一个角落,带领大曜,走向极致盛世。
*
永昭二十一年,祁曜君宣布退位,却未曾传位。
永昭帝颁布最后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天命御极二十余载,夙夜忧勤,惟愿天下太平,百姓安乐。今四海升平,新政已成,朕欲效古之圣王,择贤而禅。然储位之争,非朕所愿见,故决意以非常之法,定非常之选。
皇长女祁锦舒、皇次女祁锦依、皇长子祁永昼,皆朕骨血,各有所长。
即日起,三人共领监国之责,分理朝政,五年为期。
朕与旭夫人将隐于民间,暗察政绩。凡民生疾苦、吏治清浊、新政推行,皆在考校之列。五年之后,能者继统,庸者退位。
一应朝务,三人共议,遇大事不决,可飞鸽传书,朕自会回应。
六部官员须尽心辅佐,不得偏私。若有结党营私、挑拨离间者,立斩不赦。
天下州县,凡遇监国公主、皇子巡行,皆以帝王之礼相待。
此诏既下,望尔等以苍生为念,以社稷为重。
朕虽退位,心系天下。五年之后,必当归朝,亲定乾坤。
钦此。】
圣旨一出,朝野震动。
然太上皇已不见踪迹。
同一时间,西北小镇,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溅起飞尘无数,在一处宅院前停下。
一人自马上跃下,快步至门前,手抬起又放下,终究没有敲响那扇门。
他从袖中掏出一枚五色土陶哨,置于唇前,吹动五声。
“吱嘎”一声门响,一名眉目如画的女子开了门,看见来人,笑容缓缓从脸上绽开。
“欢欢,我来了。”那人说。
季月欢朝他展开双手,一如方才那扇为他敞开的门。
“好久不见,祁朝纪。”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