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死死咬住后槽牙不笑,用力干咳了两声,声音像井里掉下的石头。
“恩公武力高强,心地又善良,自会有神仙保佑。”
他的语气充满了真挚的推崇,仿佛在陈述世间至理,说得自己都信了。
顿了顿,他脸上忽又带上了一丝羞愧和懊恼。
“怪我一时慌张,独自跑掉。出去之后,我缓了一缓,又想起恩公尚在县衙。”
他轻轻捂住胸口,像是回忆起那一刻的义气激荡。
“恩公待我恩重如山,我岂能独自逃生?念及恩公安危,我心如油煎,当即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回来寻您,带您一同逃离危险。”
“谁知……”
他脸上那慷慨激昂的表情瞬间垮塌,化作沮丧和自嘲。
“刚摸回县衙附近,还没等看清里面情形……却飞来一块石头。我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真是愧煞司马仲达了。”
言罢,他深深作揖,腰弯得极低,心中却在暗自窃喜。
乘风微微点头,脸上装出来一丝庆幸。
“当时,确实危险。房屋倒塌,乱石飞溅。若非我粗通拳脚,身手敏捷一些,只怕也会被那些飞溅的房梁砸到。”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蛤蟆精的尸体,他不禁皱了皱眉,继续道:
“说来,这掖邑县衙倒是有些古怪,不但招鬼,竟还隐藏着一只怪异蛤蟆。看来,这里的县太爷绝不是好东西。”
他语气低沉,唇角带了几分冷讽。
“孙县令”这三个字吐出口时,他心头也泛起一阵烦腻。
想起自己满怀希望来县衙为老爹求娶大好姻缘,结果,这县令用个残花败柳的义女来欺骗自己,心里瞬间堵得慌。
他转头,看了司马懿一眼。
乘风不屑亲手处置这等令人恶心的庸吏。
但也不会放过他,既然司马懿贵为朝廷中丞,眼下又欠自己数命之恩,由他动手最合适不过。
司马懿是什么人?当然能听出乘风的话中之意。
虽然他不知道乘风被欺骗的具体原因,但却在暗处,看到了甄姬魂魄来应婚的过程。
这位恩公,竟然是在给老爹寻找大家闺秀?
虽然他觉得有些荒唐,但一个更加荒唐的想法却在他心中形成。
他的目光粘在蛤蟆精的尸体上。
阳光把那滩死肉照绿,粘稠的汁液正从豁开的肚肠里渗出,漫过碎石缝。
他的眼皮跳了跳,后堂柱子躲着时,他可是听得真真的。
这个惨死的蛤蟆精,分明是和甄姬、王奎一伙的。
这位神爷张嘴就把屎盆子扣到孙县令头上,活该我走鸿运啊。
司马懿心头狂喜,一股热气直冲天灵盖,这简直是泼天的富贵裹着神仙屁砸下来了。
孙县令啊孙县令,我管你是什么官?
得罪了神爷,比得罪陛下还严重,为了我的将来,你去死吧。
“恩公明鉴!”
他的腰弯得更低,声音从底下拱了上来。
“这种邪物,敢于现于正大光明的县衙,孙德彪必在暗通妖孽,为祸百姓。”
顿了顿,他抬头,面上带着斩钉截铁的口气。
“恩公放心,孙德彪此等大罪,便是碎尸万段,也不足为过。”
话落,他的视线落在乘风的侧脸上,似在等一个火星子。
风起了。
带着蛤蟆肚腥味的风,慢悠悠地回来,钻进衣袖,像潮湿的指头捻住乘风心头的一角。
“碎尸万段?”
他喃喃一声,眼神微凝。
孙县令的行为,确实令人恶心和郁闷,却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他摇了摇头,“我魏境,律法清明,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此事需查清楚。”
沉吟了一下,他继续道:“不过,闹出这般动静,他这失察之罪免不了。杖责五十,罚没家产,发配边关,倒也不为过。”
“恩公明镜高悬!”
司马懿拱手,面上带着一副正气凛然,“仲达铭记恩公之言,必将依法惩处。”
听到司马懿应诺,乘风点了点头。
他未再多言,眼神中竟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愁云。
这趟县衙之行,原是奔着老爹那桩亲事而来。
却没想到,换回来一地鸡毛和鬼影邪灵,连地上的瓦片都像是在冷笑。
孙县令这位父母官是指望不上了,后面又该如何完成这个心愿?
这掖邑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再无一位合适的人选来牵针引线。
难道还要让我去操作波大的?
想到这里,他抬头,目光似乎穿过薄云,看向魏宫所在的方向。
曹丕——
你大爷我要登场了!
乘风转头,看向司马懿,言语中带着一丝疲态。
“司马老兄,这里的善后事宜,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恩公要走?”
显然没料到乘风这么快就要离开,司马懿忙拉住他的手,话语挤得极快。
“恩公再次搭救,如同再造。黄金珠玉,您视若粪土。若连一顿酒饭都不让表示,司马仲达实在惭愧啊!”
他言辞恳切,语气真挚,“听闻这掖邑古城有一座得月楼,乃百年老号,尚存几分体面。仲达斗胆,请恩公移步,慰藉一下我这颗惶惶之心啊!”
实则,司马懿此刻也是心有触动,归家心切。
但面子上的问题还是要过的去。
否则,一个堂堂中丞,再次被救,一点实质性的感谢都没有,这若是传出去,终究是不好听。
乘风摆了摆手,正欲推辞。
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不齐的脚步声。
“中丞大人……你……你怎么样?”
话落,前方哆哆嗦嗦地走来了一波官差。
竟是之前被甄姬鬼魂吓跑的一些衙役,和司马懿的手下。
他们面色苍白,腿脚虚浮,有的还拄着木杖,有的脸上还挂着泥土。
然在这群人中,一位面白微须,手拿长剑的道人特别引人注意。
那人约莫四十许,身着靛青道袍,虽有些褶皱沾染尘灰,却难掩其不俗。
他面容清癯,颔下留着三缕梳理得极为整齐的胡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这道人,在一众官差之中,显得有些超凡脱俗。
见到此人,乘风面色一沉,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