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智文感觉与孙承宗能说话了,坐直认真说道,“高阳公,这与洗不洗无关,下官刚才说三类官,您以为呢?”
孙承宗冷哼一声,“老夫将死之人,为什么要接受世人批驳,做榜样找别人去,李腾芳这老不死的,这话一定是他说的,他就很合适。”
韩智文抿嘴笑道,“湘潭公路过保定,一会就到高阳。”
“滚滚滚,别来烦老夫。”
“湘潭公没来烦您啊,他老人家说了,只要让高阳公处于寂静的环境中,您就清醒了。”
孙承宗脸上顿时泛起恼怒,又突然泄气,接着又仰头大笑。
“哈哈哈~”
笑声充满自嘲,悲凉。
孙铨听到老头的笑声,急急跑回书房,看情形松了口气,只要有反应一切好说,对韩智文拱手表示感激,又退出门外。
老头笑岔气了,韩智文连忙把准备的茶水送过去。
孙承宗喝一口拍拍胸脯,才悠悠问道,“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下官大概明白吧。”
“说出来听听。”
韩智文歪头想想,“用别的话还不好说,上位的一句话可以解释:矛盾结合体!”
“其实是心智不坚定!”老头斩钉截铁说一句,又缓缓解释道,“天明去山西之前,李腾芳曾给他说过海瑞、张居正、严嵩的结局,导致大明中枢无人做清官断是非,无人做贪官办实务,无人做能臣挑重担。
当时谁都不知如何破局,只有天明轻飘飘说:做了、就破了。如今回头一看,何其简单,可大明朝无数人,为何就想不到?为何就做不到?
天明是贪官、是能臣、是清官,不是贪官,他就不会抢劫山西的银子和土地起家,不是能臣,他就无法打败东虏,不是清官,他就无法做主中枢。
他什么都做了,却成了圣人,因为他一直目标明确,为多数人做事,哪怕做贪官,哪怕做逆臣,终点依旧是圣人。”
韩智文连忙躬身,“抱歉,下官学艺不精。”
孙承宗点点头,又长出一口气,“大明朝的官想做人事,又不做人事,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不是天道的选择,不要把自己的原因归咎于官场环境,错就是错了,是选择错了,不是别人让你错了。
要怪就怪我们自己心智不坚定,天明就心志坚定,做事有原则,才一步一步成功,他为大多数人,所以他不可能失败,我们心有戚戚,为了自己,当然摇摆不定,犹豫不决,悔恨终身。”
韩智文瞬间通透了,“春秋以来,世间三辩,华夷之辩、义利之辩、心物之辩,上位结束了华夷之辩,大法官需要解决义利之辩,世界需要解决心物之辩。”
孙承宗点头,“是啊,人性与律法即义利之辨,老夫困于忠,颓于事,哪有本事解决义的问题。”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刚说了心志坚定,现在又退缩了。”门外突然传来一句话,李腾芳穿着厚厚的皮袄迈步而入。
韩智文连忙躬身,“晚辈见过湘潭公。”
孙承宗扫了一眼李腾芳,一脸嫌弃,“说的你自己好像很通透,咱们一丘之貉,别在这里给老夫装样子。”
“哈哈哈~”李腾芳大笑,“老孙呐,你教导了天启、崇祯两位皇帝,老夫教导了天明和他的孩子,老夫赢了。”
“呸,你不要脸!”
“嘿嘿嘿!”李腾芳更乐了,“这是天明自己说的哦,虽然老夫当时说的不对,但老夫让天明认清问题,反面教导也是教导。”
“无耻!”
“高阳公!”韩智文低吼一声,“湘潭公经上位允许而来。”
李腾芳朝他摆摆手,示意没关系,孙承宗已经懂了,怔怔看着李腾芳,嘭的一声,跌坐回椅子。
反面教导也是教导!
这就是陆天明的目的。
孙承宗曾是好学生,好士子,好官员,但他在官场多年,依旧被私欲裹挟,参与党争。
东林巅峰的时候,他猛然发现东林光说不练,会成为历史罪人,主动与东林剥离,以帝师阁臣之尊,到辽西镇守。
镇守的时候,他与所有大员一样,生出‘揽事’的心思。
一看事不可为,又撤了。
东林再次起复,他又忍不住了,不愿成果被人摘去,再次镇守。
结果没有一点意外,反反复复,最后还是一团糟。
孙承宗一辈子在做事,一辈子在犹豫,既要又要,最后什么都没捞到。
所以他咬定死节,这是他最后的底线,绝不会动摇。
现在,死节也变成了笑话…
孙承宗不是迂腐之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陆天明不是‘天赋皇权’,是‘人赋圣位’,世间根本没有与之对位的力量。
李腾芳到老头面前摆摆手叫神,“别发呆了,你我这样的人,是大明朝的死结,以前不存在解开这种死结时机,有勇气也没用。
如今只要我们坦荡面对即可,你孙稚绳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世人,也就告诉世人义利之辩了,华夷之辩可以有结局,义利之辩和心物之辩暂时不会有结局,会随着百姓的开智程度一直存在,我们做大法官不是审案,也不是告诉世人什么是错的,而是明确什么是错的。”
是啊,他就是榜样。
他不做榜样,死结永远是死结。
孙承宗起身向门口招招手。
长子孙铨立刻进门,“父亲大人!”
“准备一下,明日回京,你们辞官吧。”
孙铨大喜,“父亲放心,孩儿不会没事做。”
“叫他们进来!”
孙铨去叫人,片刻之后,外面传来一片欢呼,听着有无数百姓在等消息。
孙承宗连连摇头,“李老头,你何时成了大法官?”
“上位是皇帝指派,老夫是上位指派,上位不可能一直在法院啊。”